废石居士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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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石居士者,虚无山飘渺国恍觉县乌有乡子虚村之乡民也。原名梁子,字了一,自号曰废石居士。废石居士自少时好文学。爱撰文,每有灵感则奋然疾笔小说,欣欣而不得止,平常好淋漓词话,也常忧伤感怀,可谓文人通病。后入大学,研学自动化、自然语言处理,至今已九年矣。
或可观之以:
1. 文学
我自高中志于小说。一则宣扬自我认同的社会理想,一则排解心中郁气与难以压抑的青春期狂潮。不同时期的文字风格分野可谓鲜明。
1.1. 银杏时期 (2013~2016)
在本子上写,课上写。传阅给班里同学阅读。从那时起开始创作,到2025年的今天,高中时代竟然是我读者最多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在班里不让玩电子产品吧。 笑)
这一阶段所有的小说都是实体手写,绝大多数已经搬家遗失。
1.1.1. 《漆黑长道》2015 残
一个关于银杏树叶、废弃高中教学楼、连同午夜宿舍的故事。
1.2. 风雪时期 (2016~2019)
2016年前往沈阳,进入第一个创作阶段。
没有考试压力,也没有人管我,于是我在这段时间一直在写小说。同学们觉得我是怪人,因为我不在意GPA,最喜欢的是文学、数学、控制理论、以及AI。我是自动化专业的,在这段时间里交结了文学社里的诸多同好,并叶公好龙般购置了大量数学书籍学习数学。也是这时候,我整个人的过得似乎变成了魏晋时代受批评的那群人的癫狂状态,并结识了我的好朋友郭亚冲。
在这段时间我阅读观看了大量的武侠小说、欧美纯文学、日式小说和动漫,同时几乎对电类和数学类的课程浅浅地学了个遍。所以整体文字稚嫩而恐怖。自杀、推理、科幻、青春爱情是这些文字的共同主题。
1.2.1. 《暗黑骑士团宣传小说》 2016 残
933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
这个世界,有故事的人很多,几乎任何奇怪的故事都有人经历过,可他偏偏没有故事。
他的过去就是一张白纸。这是很可贵的。
注: 933是子本科学号的最后三位。
1.2.2. 《糖果街》 2017 残
糖果街最东边有一家杂货店,我曾在那里做了月余的兼职。店主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人,秃发,爱打瞌睡。我第一次来时叫他老板,他嫌这称谓金钱味太重,遂改口称他叔,他又怪这称谓太显老,翻来覆去说了一顿,他便成了我的哥。
我哥只和我在店面里守了一个周末,之后便交给我一把钥匙。此后我便一个人守着这个店,他便去车站口的广场上去下象棋。 店面冷清,我便准备自己找点乐子看,高数题做过一点,六级听力也曾听完Section A。可是终究是提不起兴趣,干了一个月左右便自己辞退了。想想这段时光,除了挣了点钱去填补两千多块钱的债务,听熟了云音乐榜上的那十几个人的专辑,能够留下来的,也就这两本小说了吧。 一本是《鲸落》,就不赘述。这本《糖果街》写的很淡,也算是一种消遣。
注:糖果街地名是虚构的,在沈阳。
1.2.3. 《凌晨一点半的钟声》 2017 推荐
在2017年思考图灵测试的我一定想不到梁子2020年要开始做对话系统,更想不到2022年冬天之后会涌现出来一堆良好对齐的大模型。
“你还记得图灵测试么?机器与人交流人无法辨认其是否为机器,我们称之为智能。这是有缺陷的,我称之为初级图灵测试。”
“初级?”
“对,机器诱骗人类使得人类与之产生真的亲情,爱情,友情而不被发觉,这被称为中等图灵测试。”
“中等,真正的亲情?你是说……叶小天?”
“对。”他突然朝我笑了笑,又说道:“人类是具有意识的,即了解自己理解自己的能力。当机器真正能理解自己的产生的话,我们称之为智能。这是高阶图灵测试。” “嗯……”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为此,我在十几年前便开始从人贩、孤儿院手中买取幼童,并进行脑回路重塑实验,去剥夺掉人类的记忆换以我自己的程序,期间产生伪免疫反应的个体数数不胜数……最终我只成功的繁育出十三个个体,而进行图灵测试时中等成功的寥寥无几,而高阶图灵成功者数量至今为零……”
“你私自用幼童做实验?这可是犯法的!你这样到底害掉了多少人!”
“犯法?这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科技什么时候没有牺牲?原始积累的血腥和苦难一直都存在,原子弹,半导体,四重克隆,这些哪一个没有损害了社会?小偷为偷,大盗仁义尔!等到光子分子成熟之日,便是世界巨变之时!”他又一下子变得高兴起来,有一种歌星开演唱会时的那种痴狂,他并没有掩饰这种情绪,只是继续说道:“哈哈!最近一次图灵测试这就要结束了,这次的两个机器即将突破所谓的机器的极限……”
1.2.4. 《一个人的世界》 2017 残
一个人的世界终归是没有意思的,就像这夜景,再美也是假的。
1.2.5. 《鲸落》 2018
那副画就悬挂在屋子的中心,那副画里用了各种各样的阴暗色和血腥色,但是却丝毫不会令人感到阴郁,那种感觉反而是一种壮阔的、永恒的、有关于死亡和新生的感觉。画面上有一只巨大的鲸鱼,仿佛被一把沾染了鲜血的长刀刺破,鲜血染红了黑色的海洋,整个海洋的颜色便是在黑色与红色之间。那只巨鲸就像是巨大的石块一样在无力地下沉,它的尾巴甚至已经稍稍触碰到了底部,而一些类似于鳞片和骨骼的东西也落了下来,它们在最小的边角处闪着微光——那是整幅画中存在唯一光亮的地方。那种光亮对于整幅画来说尺度上可以忽略,但反而更容易刺激人的神经。记得有一门手法叫做“留白”,指的是相对于创作的水墨而言,未画出的白色更有一番深意;而我在这幅画里领悟到的就是“留黑”,微光尽管存在,但是画面上那一大片深沉的、无法理解和看透的、远在视线之外的黑色显然更迷人。我在画的边角处看到了熟悉的字眼:沈醉,《鲸落》。
那天真的是难得的天气,雨时大时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天似乎都放晴了。我和他准备把雨伞收起,这时才感受到那朦朦的一点雨丝。早上的第一班车人少得很,耳边几乎全是夕阳红卡的声音,多是一些年长的人,他们上来又下去,最后从开始坐到结尾的人只有我们两个。火车上的人也不多,我在火车上吃了一个鸡蛋——只吃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实在没有胃口。我仍是和之前坐火车一样看着窗外的景色和人生,那个人坐在我对面。
旁边坐着的大约是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小姑娘,她带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在那里看书。那本书的封面已经模糊了,内容上仍是那种偏伤感的文字,应该是三毛年轻时的作品《雨季不再来》。那部作品写的很早,但是不成熟。但是尽管不成熟,却常常更能勾起人的情绪。我读这本书时十四岁,我现在已十九岁。我还记得书中《极乐鸟》的开头,那篇文章是三毛写给S的一封信。五年了,我竟然还记得那个开头。当时把那句话背下来的目的无影无踪,可是那句话却明晃晃地闪在我眼前:我羡慕你说你已生根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我是不会有根的。以前总以为你是个同类,现在看看好像又不是了。
那时我还刻意看了一眼钟表——时刻恰是早上十点九分。
这篇小说的创作来历见下:
我第一次听“那个人”讲出这个故事,是在学校旁边的一家电气维修店。那个人是一个电气专业毕业的学长,毕业后为响应“创业”的口号,便自己经营这个小店。他人长得很秀气,只不过戴着一个深度近视的眼镜。那夜他请我们喝酒,途中便吹嘘起自己当年的创业经历——无非是拿了几张学校发的创业奖章、申请过几项专利之类。见我们对这些东西毫无触动,他便讲出了这个故事。为了印证他的说法,他还特意从卧室里翻出几张发黄的手稿和一大堆数值计算的密密麻麻的草纸。那几张手稿上的文字虽没有佐证他的叙述,但的确如他所叙对当前的科学理论进行了相当的延拓。更重要的是,那些草纸上煞费苦心积攒的公式和数字似乎真的表明其主人从事过这种“实验装置”的制造。因此我不得不让已经被老雪灌醉的思考力重新活动起来,最后把这个事件进行整理,记录成篇。
必须要说明,那个学长当时的话是毫无逻辑和关联的,就像是六维空间上的下载过程,无数个散列下载片段拼接。因而这篇小说的章节关联十分混乱,且充满了思想的噪音——这是无法避免的,一个作者首先要对内容负责。我自然也想更加深入地了解此事,不过事后每当我再次问起他这件事时,他都矢口否认,那些纸稿也从未再拿出来,以至于这个事件的真实性仍然是一个疑问。
后来,在我向陈久久谈及这个故事时,她提供了更加细节的“证据”,证据的来源是这个故事的女主角,若干年前的一位学姐。其实那也是一个毫无别致之处的东西,在我看来就是一种类似于铜锰合金的金属碎片。当然,在我拿着这块碎片再去见那个人时,他虽然仍是在否认这一切,可是表情却变得很不寻常。这无疑对其真实性起到了很大的提升。
我准备把那天晚上我和他最后的对话记录下来作为第一章,然后以那位登上实验装置的人的口吻写下这篇小说。之所以先记录最后的那段对话,主要是考虑到这段对话不适合放在本篇文章的任何一处,所以只能勉为其难地放在开头。
“那个人”喝空了桌子上的最后一瓶酒,说道:“最后,他竟然仍然没有放弃那个计划。我和他早上五点多就在学校外面等车,之后转坐火车,大约在上午十一点才到达那个矿脉。我们坐车前还是阴雨,之后火车驶入了晴空下,到达矿脉时天空还是晴空。我们就坐在那里聊天,一直等到傍晚,天空才开始聚集大量的乌云。他爬进那个‘装置’,便躺在那里不说话。我就问他,‘还有什么遗言吗?’接连问了几次,他都不回应我。估计早已做好了一去不复返的准备。我也不多说,拿着那些教徒剩下的喷漆把那个装置里里外外喷了个遍——那些喷漆并不多余,事实上,在装置上方某个部位我的喷漆已经用完了,那里非常稀薄,我不确定这样管不管用……”
“啊,那肯定死了啊……”我们都起哄。
“有这个可能,”他还是那种一本正经的语气,“我把漆涂完之后,骑士团的人早已经把引线和电容装配好,我就在远处等雷雨。那天有好几次有这种征兆,可就是成不了。最后的最后,我才听到一声巨大的雷声,刹时倾盆大雨骤至。我疯狂地跑回那个矿脉,那里只剩下一团烧焦的金属熔渣和树脂碎块,由于距离太远,我没有看见那个装置到底去了哪里,但是也没有看见他的尸体。那天雨下的特别大——家在这里的应该知道。我的手机进水开不开机。书包整个变得湿淋淋,根本背不动。我把里面的面包、瓶装水、衬衫、几本习题答案全部扔在那里,只带了一本重要的笔记和那些手稿。后来,等到我到了汽车站才发现自己没带现金——那个时候还没有移动支付,何况我的手机也进水了。千辛万苦走到火车站,才发现身份证和火车票被夹在了习题答案中,而那些书本已经被扔在那个矿脉深处了。我不知道问了多少次才借来一个电话,这才让我哥过来接我——那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我一个人在火车站门口倚着横栏等到半夜,整个衣服湿漉漉的,浑身难受。等到我回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就因为在火车站等着的时候稍微睡了一觉,我感冒了半个月,之后就是天天抗生素……”
“那他到底死了没?”
“谁早晚不得死……你们不关心我这个活人反而上来关心他?我实在不确定那次发射是否成功——我认为成功了。但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他的是,根据他给我的手稿上的公式,从地球所处的‘深海’到达‘那个世界’所需要的时间共有24亿多秒,约是79年。也就是说,假设‘装置’运行良好,且他找到了后续的食物,也需要79年的时间才能到达‘那个世界’。那个时候他能得到什么呢?或许物理规律变化到一定程度时他便死去了。最后的那个雨天,那天早上他买的食物仅够一个星期,其实七天他都未必坚持的了。孤独的守望在一个并不太大的‘装置’内,那种感觉会让人窒息……他哪怕把所有记忆都翻遍,也抑制不住那种孤独。”
“79年,你没给他说?你这个样子就很像是谋杀了……”我听见有人这样问他。
他又要了一打啤酒,继续说道:“不不不,你以为他不知情?他一定早已计算过了,我敢肯定。我真的很难描述那天他进我店的样子,我描述不出那种表情……他一心想去‘那个世界’,感觉真的很难改变的了。他当时请求我给他制作那个‘装置’,那哪是‘请求’?那就是命令,那种语气……我不想第二次听见。可是我知道这次我不能拒绝,如果拒绝的话他肯定会自杀。我把他的生命延长了三个月,在这个三个月里我几乎天天请他吃饭,陪他喝酒,就是想让他放弃这个念头,忘掉这一切。喝酒你们知道吗?别看我现在这么爱喝,那之前我是滴酒不沾……即使是在最后——当‘装置’完工时,在那场暴雨来临前,我甚至都试图让他转意回心。可是我失败了,我觉得我已经丝毫不亏欠他什么……”
“我不相信,你说你在那之前不喝酒?我不相信……来……”他们两个人又干了一杯。
饮尽之后,他又把自己的杯子满上,继续说道:“那三个月来我一共亏了十万块钱。这点钱可能你们觉得没有什么,可是对于当时的我而言却是初创业的第一桶金。我当时心想拿着这点钱去南方接手一个电子制造厂——上家都已经找好了,你们知道,那个时候正是这些厂子风火的前夕。可是人生总是这样,造物主把剧情设计的就像是他妈的在写小说。在我准备放弃经营电器维修店的月末,他敲开了我的店门。我经由那个手稿看到了一种更广阔、更壮丽的世界,那时的我甚至觉得自己将要扼住宇宙的喉咙……那上面记载的公式值得我彻夜不眠去推敲,那些东西都是一些什么?那时的我把它们看做真理,看做是梦想,仿佛自己真的找到了那种缥缈的、难言的、值得拿一生去追寻的、奉献的东西。那手稿就他妈像是一个妓女,一个婊子,当时的我得到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无穷的快乐——追寻真理的欢乐,可是呢?我只是和它睡了一觉,它不仅掏光了我所有的积蓄,还拿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我的青春。那是我唯一一次借助自己所有的一切来完成那个大胆的梦,从出生到现在。从那以后,父母开始强求我停止创业——我如何解释那十万块钱的去向也无济于事,他们只是单纯的认为,我折掉了十万块钱。我在父母的催促下开始结婚,开始照顾家庭,我的生活不再是公路上的那些自行车,而是变成了火车——我在他们设计的轨道上前行。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勇气去打开手稿看一眼过去的那些公式,再也不会拿银行卡中的钱去造一个没人愿意买的仪器,更不会像那时候的自己一样逢人便提自己的‘伟绩’。我开始后悔,我在想,如若那个雨天——最后的那个雨天,我和他一起登上了那个‘装置’,会不会对我而言是最好的结局?后来,我终于不再想它,我终于学会了融入这个世界,学会了和一些傻逼一起喝酒聊天……”
“你骂谁呢?”有几个人站了起来。
“不要管他,这货喝醉了……”有人在劝架。
我就坐在那里不说话,看着“那个人”。
1.2.6. 《决斗》 2018
我少年时经常玩日本K社出产的一个名为“游戏王”的卡牌游戏。之后便以这篇小说告慰之。
当然大多时候的聊天话题都是非常轻松的,他属于那种总是会做出来不寻常的动作的人,记得有一次,大约是玩“暗黑界”卡组和“六武众”卡组的时候吧,他在那里刚刚整理完墓地里的卡片,看着综合楼,半晌不说话。
“干哈呢?”我也跟着他看,楼上大多数的灯都是灭的,亮着的灯光被隔离在一个个的小屋里,或者说这些灯光把整个连贯的黑色的楼面穿透了。就像是……复变函数里面的复数域中的若干个奇点。
“梁子,这个楼有64.8米高。楼上十五层,楼下一层。我曾经专门测量过。”他突然说。
“哦,你是用身体测量的?”我想开一个玩笑,可是他偏偏表示的很淡定,导致我也笑不出来。
“假如重力加速度是九点七九米每二次方秒,人从楼顶下落需要三点六四秒的时间。”
“怎么,你还要自杀?”看来这个笑话还是很无聊,他还是不笑。
“三点六四秒,这是不考虑空气阻力的情况。真实时间可能会比它长一点,可也不会太多,就是一点点吧。倘若考虑空气阻力,就和人的特征面积、下落姿势、光滑程度等因素有关了,模型建立起来复杂且不实用,莫不如实验的好。”
“怎么,你还真的想跳?”
“不想,”他回答,“可我还是想上楼顶看看。”
这件事就这样慢慢地被淡忘了,和我和他谈的其他玩笑一样,时间就这样一直过着,后来大家都开始准备期末考试,高等数学,大学物理,还有六级的单词。
暑假我们也没有怎么联系过,他就像平时我遇到的大多数人一样,在某个时间段很熟很熟一般地闯进了我的生活,却又在某个连自己都不注意的时间段匆匆忙忙的离开了,甚至都缺少了再次相见的理由。
综合楼楼顶决斗,还是很中二的:
“也未必,神之宣告。”
我想把它的那张卡片放到墓地里,可他却用双手紧紧攥紧那张卡片。楼顶上的风也大了起来——每到午夜都是这个样子的,他和我的卡片被风吹到一边,甚至有几张都落到了楼顶一边,落了下去。
“不要!”他跑过去追那些卡片,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就在楼顶边缘。风周期性的增大,卡片仍然不停地往下落,什么血之封印、堕落、秘仪之力-教皇都被风四处吹散,他就在那个边缘里瑟缩着,那种害怕的恐惧应该是来自求生的本能。
我就在那里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做什么。月亮也在那里不动。
我听得见他倒在那里发出很小的呜咽的哭声,那种受尽了委屈之后的发泄一般却毫无出口无可奈何的哭泣的声音,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那个声音逐渐增大,我这才听出来那不是哭声,他在笑,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我突然就感到了害怕。
他转过身,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刚刚捡到的卡片,那张被他折坏了的卡片被他展示着,“这是栗子球!栗子球,我死不了啦!”
“万圣杰,你过来!”我怕他出事。
他在那里嘻嘻地笑着,把自己的手摊开,拿着那张卡片端详,突然之间笑容就在月光下凝固了。
“羽翼?不……不会的,怎么会带有‘羽翼’呢?羽翼……怎么会呢?”
他就这样倒了下去。
我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的手机还在那里放着歌,是《天空之城》。
1.2.7. 《激流 葬》2018
当时抄袭四叠半剧情而生的作品。
我将大大小小的衣服和日用品全部塞进那个登山包里,将所有的课本、杂志都委托给舍友卖掉,然后便背着包去赶今晚十一点的火车。七月份的天气仍然闷热,更惹人烦闷的是路上聚集的越来越多的行人,这样想来,这几天似乎有什么特殊的日子。
“你确定不和我们一起去西藏?明天下午六点的火车哦,现在买还来得及。”小高给我发了条消息。
“不去。”我简单回复。然后看了看消息列表,她的状态还是“离线请留言”。
所谓的“她”自然是指的女孩,且是影协里唯一的学妹。关于她所读的专业自然是已经不记得了,甚至名字也摸不准,毕竟只是见过几次面、寒暄过几句的“朋友”。
“是不是在等paprika?她也要过去!所以……你确定你不来?”小高又在问。
Paprika就是指的就是那位学妹,加了好友却连姓名都不知道,因而只是一味地拿她的昵称相互交流,没想到现在小高也学会了。
“关我什么事。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去。”我打完这几个字,便关了手机躺在座位上。
很难说这种结果是源自于自己的任性还是一直以来刻意保留的那种距离感,或者说就是简简单单的不合群。我也不理解,当社团里大家一致决定去西藏拍照时,我表示反对的那一刻内心抗拒的究竟是什么。是讨厌这种假文艺的生活吗?不,绝不是,可能我只是想一个人去做这种事,似乎这种涉及到心灵深处的东西,只能一个人去做才有意义。
因此在他们选择去西部高原前行的时候,我选择一个人继续北行。
我要去的地方叫做Yugakir,是东西伯利亚海岸处的一个小城市。 听Paprika说,北冰洋有一种奇特的游鱼叫做“极光鱼”,他们会在七月上顺着从太平洋逆回北冰洋的暖流洄游到Yugakir海畔进行产卵,此后的三个月里,他们将在永夜的极光下狂欢,并在第一个白天到来时死去。这种独特的形式被当地人称为“激流葬 ”。
也正是听了这番话,我才想去一趟Yugakir,去拍一些有关“激流葬”的照片。
“你不来吗?现在应该还有票,明天下午就要起身了。”良辰发过来消息。
“有点事,就不过去了。”
1.2.8. 《代号为t》 2018~2019 残 这也是笔者第一次进行长篇小说的写作尝试
- 写作原因
我第一次见萧荷学长,还是在信息学馆三楼西侧的那个陈旧的实验室。那日我在李老师的带领下走进344挑选一个属于自己的座位,第一眼便望见了他——或者是他的座位墙壁上喷着的一个大大的英文字母“t”。那时他给我的感觉是冷漠、颓废,一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的人。除他之外的所有研究生都看着我,我却盯着他——他正拿着吸焊锡的气筒处理电路板上的一块沾错了的芯片,那时他的裤子还不如今日这般清爽,上面沾满了被剪切掉的电线绝缘层。
“学长们好。”我示例鞠躬,大家都还礼,这时他才转过头来用一种关爱小孩子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笑着点了点头。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我有千般的方式可以叙述出来,但是和当下的他比较无一不是相差天壤。总之,那时他鼻子下面的胡须还有明显的两撇,当时的他还留有当下已经消失了的便便的肚子,不过头发自那时起便蓄了很长了。是的,很长且不善于打理,那些头发曾经各自为战,但是最终还是相互结合成绺,成为了他口中的“动漫人物才会有的造型”。
那时实验室里的研究生数目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少的吧。听萧荷学长说,年长的研究生刚刚毕业,而李老师又因为某些缘故两年没有招收新生,便成了如今的样子。不过他也笑着说,那正好,正好清静。
清静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实验室中有天天打电话商议着项目和出差的新晋教师,也有我这种授命而来的本科生。若是假日或者中午,也会有互相开黑的言语,单是行人来回行走的声音,便谈不上清静了,可是很显然他不在乎。反正在我和他断断续续接触的一年时间里,他都没有进行任何关于研究生毕业的准备,他也没有尝试为发一篇正经的论文而进行工作,更别说阅读别人写过的论文了。
那时他终日关心的,倾尽全部时间和金钱所研究的,是一款名为“女武神”的机器人。女武神这个名字甚至也不是他自己起的——听一位学长说,只是某日他在学校的讲座上瞥见了NASA上的顶级机器人“女武神”,便嘟囔了一句,我也想造一个女武神。当然,还有学长说女武神名字的来源是《星际争霸》里人族的一款飞行战机——这个观点也有道理,毕竟实验室中的“女武神”并没有手和脚,更像是一个飞行器。当然,也有学长说那个机器人和“女武神”毫无关联,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叫过女武神这个名字——都是其他人在这么称谓罢了。
事实是他几乎不提这个名字,而是以一个小写的英文字母“t”代替:控制电路的PCB电路板上标注着t,买来的机械臂上也会有一个t模样的拓印,还有之前提到的墙壁上那个大大的t字,甚至在他的代码里我也可以看见每个文件的开头都用注释符号拼接成了一个巨大的t。
“是代号啦。”一位学长这样解释道。“比起别人口中的‘女武神’的称号,我更倾向于这个机器人是干‘那个’的。”
“‘那个’?”
“嗯,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做爱机器人。”
“唔。”
这段谈话进行的时候他也是在场的,当时他正在调配整个系统的电力转换装置——这些东西多是一些利用功率二极管、可控硅等器件搭建频繁动作的开关而得的。当时他听了这段对话,仍然用关怜孩子的眼光望了我和那位学长(时间久远,那位学长的名字我实在忘记了)一眼,便点点头说道:“是呀!就是要做一个做爱机器人。你看看这里——”他突然招手让我过去:
“喏,这个就是整流电路,三相桥式全控整流你现在肯定很熟悉吧——电力电子课上的常客,我用它来将220伏特的交流电变成12伏特的直流电存储在这个化学电池里;还有这个,这是DC-DC的升压电路,你肯定学过的,buck电路!还有这边,这是降压,用来获得几百毫伏的电压……什么,你问为什么需要几百毫伏的电压?你想想呀,所谓的做爱机器人都需要给人快感,比起刺激生殖器的方式,我们显然可以做得更超前——考虑直接刺激人体腰脊部的射精中枢……”
嗯……当时的他就是这么不正经的人,爱开玩笑,擅长开车,全然不是今天这样。我以为这般的他会进入到某个研究院去搞研究,但是又惶恐不看论文这个事情会将他覆灭;我自然也想过他的世俗悲剧性的结局——谋求一个平庸而随意的工作,之后在家庭中的聚精会神使之成为一个民科,但我知道,他太懒惰了,懒惰到根本不愿意和正常人的人生观对立。以致于这种情形也很难发生。
当然,现在看来我已经完全多虑了,他已经不再只穿着那几件固定的T恤衫着拖鞋度过整个盛夏、也不再去尝试在东北的隆冬里凭靠一件能裹住全身的大衣捱完。我不知他是否已经完全改变,不过——至少现在,在距离我七八排座位的距离处——在我的面前,他已经西装革履,头发也被裁剪到最阳光的尺度,总之,一切让人在视觉上觉得糟糕的印象都在他的身上消失了。
当然,我也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全白。
无论如何,即使我有多么不相信他进化成了这个样子,我也必须相信这就是他。我强迫我自己相信,同时我也成功了。那时讲话的人还在那里跟别人握手,我就走出座位,尝试走到他的面前。我深呼吸,双手握成拳,我走到他的身后。
两年过去了,两年内没有任何交流。我思考着要用什么话开始这种交谈,但是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谓来拉近时间带来的疏远,我心里还惦念着那堆散乱的零件,虽然我并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你也在这里啊!”我用手指触了触他的肩膀,然后摆出一个很惊喜的表情。
他回头看见我,瞳孔只是稍微缩了一下,“梁子,你也在这!”
我们便寒暄。谈了几句闲话,我终于问到了我最想念的东西。
“女武神?什么女武神?”
“就是那个你读研究生时做的那个机器人啊……”
“啊,那个!早就放弃啦。”他说的很轻松,仿佛是在嘲笑过去的某个和他不相关的人。“当时确实是想做出来一个东西,想让它陪我过很长时间。后来大约在各个模块都做好了之后,连接地址线、译码器和那一大堆存储器的时候,发现了一点别的东西,就准备转变方向了。”
“哦。”我有点黯然,“那么那个t呢,该不会就是一个随口的标记吧……”
“你还记得?”他说话的声音突然小了点,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关注我们两个人的对话,便说:
“那个倒确实有点东西在里面。
不过说出来你不要笑,我是看了一篇小说才动的那个心思。那篇小说呢是我过去的一个舍友写的,这个你若记性好的话应该还有印象——他后来自杀了,那可是D大轰动了一段时间的自杀事件。当时似乎他给父母、女友、都写好了书信,因而警察只是示例来宿舍查看了他的一些遗物以求找到一些细微的蛛丝,而那篇小说是混在书橱里的。当时警方搜查了半天,把他书橱里所有的课本、资料甚至是用过的草稿纸都拿去了,后来那些东西又被送了回来,唯独我读过的那篇小说消失了,当时我觉得很怪,你说这个怪不怪?”
我点点头表示在听,但其实已经不太感兴趣了,最有意义的女武神的幻梦已经灰飞烟灭。可是他还是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着:
“我也觉得蹊跷呀,好在我那个舍友写完小说喜欢发给别人看——我也曾收到过,虽然以前并没有兴趣瞧一瞧,不过那时便拿出那篇小说来看了,什么微机原理课呀,自动控制原理课呀,我本来就是不愿意听,这下正好有了消遣。那篇小说怎么说……足够通俗,可以看出作者并没有什么文学方面的训练,就仅仅是为了叙述一个故事。且在剧情展开的时候也有很多疏漏。不过即使这样,单单从内容上讲,那篇小说也是蹊跷的紧。”
“蹊跷?”我感觉我也对那个人产生了好奇,可正要听他讲下去,便看见整个报告厅已经完全肃静了。一个人站在台上等待着,显然报告这就开始。
“这篇小说我终生难忘,后来读着读着,就放弃了做机器人的打算,转到了这里。哎,真的是一言难尽。”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接着用手拂了拂肩膀上的灰尘,我转身离开了。
后来,我曾多次向他询问有关那篇小说的细节,他都敷衍而过,直到后来他去欧洲读博时,才在飞机上给我发了那篇电子文档。那篇文档的开头和结尾都是以档案的形式体现的,第一页上只是简简单单地用加粗的黑体标定着一行字:暗黑骑士团调查档案–代号为t。之后便是调查人、调查日期、调查地点等琐碎的东西,毫无疑问正是这些东西引起了警方的警觉。
我把那篇小说读了一遍,同样感到十分蹊跷,那些故作聪明的伎俩令人头疼,很多言论更是不切实际、杞人忧天。但是这些剧情确实能够让我回忆起一个人的影子,一个回忆不起姓名、和我的生活毫无关联的人。这种记忆或许是来自于下雪天的晚上,混淆在火锅热气蒸腾里的闲聊,或者是在排队买饭时偶尔听到的源自陌生人的言语——总之,似乎确实是存在这么一个人的。我隐约能回忆起那个故事,那个呆呆的留在东大信息学馆读了六年博士也没有毕业、平时没有人去找他交流的人,那个无论是老师还是父母所有人都是等着他自己退出的人的影子……他后来选择了自杀,最终成为大家的笑料。
每当想起他的这些事迹,我就不会责怪这篇小说里充斥着的瑕疵了。
- 东北大学的三个校园传说
为NEU编了三个校园恐怖故事。
行文到此的话,请允许我在此稍费笔墨写一下关于D大“三大疑案”的内容吧。几乎每个学校都会有一些类似的校园传说:其中有一些逐渐就消亡了,而一些特殊的故事却会一届届地流传下去。这些故事大多被认为不可靠,甚至有恐怖鬼故事和对个别事件捕风捉影的嫌疑,但是必须承认的是:这些故事之所以能够流传确实是有相应的依据的。传闻是怎么产生的呢?听说是来自于某一届学长里的某一个喜欢写小说的人——当他的舍友都出去嗨的时候自己躲在阴暗的寝室里吃着泡面,突然就产生了某种灵感。当然,也有可能是推理社里某位前辈的造谣——推理自然不能从那有限多的推理小说中寻找欢乐和痛苦,当那些人翻遍了所有的古今案件甚至看完了每一期的《今日说法》后自然也对校园里的一些痕迹跃跃欲试。当然,这种东西也有可能来自于一些神经病之口,这就不是我们讨论的范围了。
D大里的疑案主要有三个,分别是最古老的可以追溯到建校之初的地下宝藏谜题、流传了有十年之久的“五舍446”风衣人事件(详见小说《凌晨一点半的钟声》)还有十多年前出现的“黑色蒙面骑士校园传说”。
所谓的“地下宝藏”谜题,大致是说民国时期某个军阀建立了这所学校,后来日本关东军入侵,那个军阀匆匆撤退,所有的财产来不及转移所以埋在了学校的地底下。后来几十年后,物是人非,那个军阀在年衰之时返回那个学校参观的过程中才说出这个秘密。后来这个学校便大兴土木,每一年都会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寻找这些宝藏,但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会以道路翻修或者整修草坪为名徐徐谋划。当然,也有人说这些宝藏并不是那个军阀留下的,而是当时日本关东军搜刮中国百姓的民脂民膏,最后投降时还有一部分来不及送回去所以暂且埋在了地底下。无论如何,这个故事已经流传了很多年了。基本上除了教学馆、图书馆等一些老建筑物之外所有的道路、草坪都被进行过挖掘,更有人提到:真正的宝藏的埋藏地点就在D大的图书馆,这也是为什么图书馆一年多没有开放的原因。
这些传闻兴起已久了,直到机智勇敢的先知的出现。他利用思维地图对D大的每一个地点都进行了详细的侦查,并在多蚊虫的夜晚、下着大雪的夜晚、大雨滂沱的夜晚在夜猫的叫声和施工挖掘机的多重干扰下日夜不停地进行各个节点的侦查,甚至还冒死闯入了D大的项目施工办公室窃取过相关的档案——总之,他得出的结论是:这批宝藏确实被埋在图书馆地底下,且已经在2018年暑假时被完全运走了。
这个有理有据的结论得到了几乎所有吃瓜群众的认可,自然有一些人口头上是不同意的,可是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暗暗地在朋友圈里谩骂图书馆还不开门。也就是通过这个案子,先知声名大噪,成为了推理社团名副其实的社长。
至于“五舍446”风衣人事件这个故事,仅仅是某个写手无聊时的玩物罢了,我们不去理他。对于“黑色蒙面骑士校园传说”,更是难以求实。如果说446风衣人事件还有确实存在的一个学长最后退学的故事依据,那么那个所谓的校园传说完全就是在一个陌生涂鸦上产生的臆想。
有关黑色蒙面骑士的校园传说:
“当然。”陈副局从口袋中拿出一盒烟,突然想到这里是教室,他又把烟放了回去。
“那还是我刚进推理社的时候前任社长给我讲的事情,想一想,已经足足两年了。”先知开始讲道:
“那是大一下学期,夏天,大致是大家一起去看阿加莎克瑞斯提的翻拍电影后在路上听到的,那时候我们看完电影,随便吃了点烧烤,一起喝了很多酒。警官您别生气,现在我们这帮孩子都是这样啦。那个时候大约是10点左右吧,我们从东门走回学校,然后在最边缘的那个墙壁上看见了一个奇特的黑色涂鸦——那个涂鸦想必您早就调查过了,不过我可以告诉您,两年前的那个涂鸦可不是在那个位置。当时冲着酒性,我们的前任社长就给我们讲了讲有关于那个涂鸦的故事,也就是您听说的那个传闻了。”
先知说道:“我们社长当时就在那里指着说:‘这个涂鸦当时可不是在这里的哦!我第一次看见这个标识,还是在大一新过来的时候呐。那时候这个涂鸦还是在那边的墙壁上——什么,没有嘛?奥奥,我想起来了,那块墙壁已经全被涂白啦。’那时他冲着酒劲,一边摸着那个粗糙的墙壁一边回味,最后指着那个涂鸦里黑色的手旁边的东西询问我们那是什么。我们也就展开猜测,有的说那是篮球,还有的说那是一个抽象化的地球模型,只听见当时社长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不对不对,那是人头!这个渊源可深啦。当时他说的有点喘不过来气,便蹲在地上呕吐了一小会,估计是酒喝的有点多吧。他停了半分钟,我们去搀扶他他也不让,之后他站起来继续说道,总之是很久之前的事啦,我们推理社的创始人,材料学院的一个学长,当时爱上了学生会的副主席,那可是青年之间男人和女人产生的真挚的爱情啊。”
先知顿了口气,觉得自己说了太多废话,不过看陈副局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样子,便继续讲述:“警官您不要笑话我们,谁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呢?我们社长讲道,那时学长爱上的那个女孩可聪明了,并且又可爱又漂亮,因而能一下子把学长迷住。可惜可惜,那个女孩,也就是那位学生会副主席,偏偏有了男朋友。她男朋友便是社联的主席,啊您不用记住这么多组织名,只要明白它也是个学生组织就好了。在众人看来,一个学生会副主席,一个社联主席,本来也是很般配。大家都劝学长,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啊,可是学长偏要勉强,也不去顾世俗的眼光,天天帮她买早饭、讲数学题,甚至用统计回归的手段计算出她的经期等等……咳咳,总之,似乎是在某个下雨天送雨伞还是下雪天去医院的事情之后,最终妹子也被感动啦。再后来这两个男的便争吵了起来,一个骂另一个无耻,另一个说自己是真心相爱的,公平竞争。结果最后,就发生了那个案子了。”
“我知道那个案子。”陈副局似乎也回忆起来,“一晃八九年的时间过去了,时间不等人啊!记得是在学校东门那里,对不对?第一次看见尸体横在那里,流了那么多血。那时我还是一个小警察,刚刚上任便遇到了那么大的案子,现在想想自己害怕的样子还觉得可笑,哈哈!”
“原来那个案子确实存在的,我还道是没有根据的传闻呢。”先知继续说道,“您知道吗?被砍下头颅的那个人,就是当时的社联主席。当时头颅不知去向了,大家只看着身子,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谁,后来大致核实了一晚上,才确定了死者身份。大家都怀疑杀人者是那位学长,毕竟情杀是最充分的证据证明了。可惜那晚发生杀人事件的时候,很不巧,那位学长正在和那个妹子开房……啊,警官您不要对这个太关注,他们毕竟都已经成年了,年轻人血气方刚,爱情使人疯狂——这很正常。警察们自然当晚便去了那家宾馆,据说专门询问了店主啦查看了摄像头啦什么的,发现确实从傍晚开始他们就一直腻在一起没有走出过宾馆的门。当然,这件事情一爆出来,当时学校里便炸了锅。后来警察终于找到了凶手,似乎是某医科大附属医院逃出来的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那辆摩托车就停在那里,上面满是血渍,旁边还有一个大砍刀。”
“确实,有这个证据的时候,我们基本上就把案子给定了。”
“嗯。可是警察叔叔您想一下,精神病人口中能够拷问出来什么呢?”先知俨然已经进入了角色,继续说道:“自这之后三天,蹊跷的事情便发生啦。在东门外面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黑色涂鸦,大致涂画的就是一个戴着头盔的男子,一边骑着摩托车,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人的头发,也就是拎着一个脑袋。整个涂鸦只是黑白色的,但是涂得却有一种血淋淋的错觉,旁边是一堆英文字符,更像是瞎写的。”
“这就是蒙面骑士?”陈副局问道。
“据说是了。事实是从来没有人看见过这个骑摩托车的男子。”先知苦笑道。“后来社联的人为了给他们的主席报仇,专门把墙壁涂成全白色,然后守在那里,准备抓住这个画涂鸦的人。可是莫名其妙的是,那个涂鸦总会过一段日子便出现在墙壁上,而他们无论是自己蹲伏,还是看摄像头,都找不到那个人。最后几年下去,那个涂鸦变了好几次,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也就没有人再去理他啦!反倒是社联和我们推理社,因为这件事闹得很僵,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缓和过来。”
“就算是学生涂画的,这么多年也该毕业了。”陈副局长若有所思。
“确实这样。”先知说道:“那个时候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可惜事实却是,每隔两三年学校将过去的涂鸦涂白遮掩过后,都会冒出来新的涂鸦。学校那帮人以为这是外国留学生的手段,也就不太好意思严查。他们哪里能够知道真相呢?不瞒您说,那位学长在发生了这件事以后,便去申请了建立了推理社,他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试图解决这个谜题,却一直没有成功。最后在他卸任时立下了嘱咐:只要谁可以解决校园三大疑案中的任何一个,就可以立刻成为社长啦。眼下446风衣人事件早已被侦破(详见《凌晨一点半的钟声》),而地下宝藏的谜题又在去年被我解决了。陈警官,您应该知道为什么最近我们推理社都在讨论这个黑色蒙面骑士的事情了吧。”
- 人脑的认知过程
这一问一答之间,袁折便已经超过了他们,径直走到认知神经学的实验室了。他看得见里面她正在讲课,幻灯片上投放的便是一个硕大的脑神经分区。他靠近门口,便听见了他日思夜想的女人的声音:“下面我们来了解一下有关于认知神经学的其他工作,这个是1956年的有关认知神经学的报告……”
他听见里面说道:
“……
认知过程在人脑中遵循以下规律:
1)凡能使变异量扩大的因素,也会使信息量增大;
2)当变异量很大时,人类将极难料到将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我们十分无知,通过观察我们就能获得许多信息,如果我们事先就知道观察什么,由观察所获得的信息就会很少;
3)在一个良好的通信系统中,输入与输出之间必然存在着有规则的联系。换句话说,输出将取决于输入,或者输出与输入相关。一切可由线性定常微分方程描述的系统,均是输出输入完全相关的系统,一切具有因果性质的系统,均是节点前的所有作用决定了节点时刻结局的系统;
4)在绝对判断实验中,被测试者可被视为一个信息通道。通过输入不同数量的信息,检测被测试者认知之后的反馈量来展现认知传递的信息量。随着输入信息的增长在可控条件下这个量将会渐进于一个固定值,这个固定值便是人脑认知的固定通道容量;
……”
听着听着,他突然发现似乎这个声音来自于教室之外,他回头看去,只看见在后门处有两个人坐在那里拿着一沓打印出来的文件和里面的人在读同样的内容。原来是两个逃课的情侣,他心里想,你们现在可是落在了你们的老师的男朋友手里啦!
他只听见内外两个声音共同读道:
“……
5)一比特信息即是对两个有同样可能的选择对象做出决断所需的信息量;
6)从一种感觉到另一种感觉,通道容量的变化不大;
7)增多刺激中可以独立变化的属性,会增大通道容量,但增大比率(增大的速率)是递减的。当我们在实验中增加变量时,总的通道容量就增加,但判断各个变量的准确性就降低;
8)观察者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判断某一属性要比没有准备时作出的判断更为准确;
……”
- 对自我创作的反思
“哦,指导。”林雨痕顺着门缝往里面看,似乎没有看见那个人,便继续走下下一个屋子。她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你们这群写小说的,我是最看不起了。本来就没有什么能耐,偏偏还把自己伪装成什么热爱这个诗意的世界啦、追逐最真挚的美啦等等很高雅的人。你们的圈子也乱,写科幻的瞧不起写人文的,觉得他们还停留在过去,写人文的瞧不起写科幻的,觉得他们只是站在两种领域的小小交集上混口饭吃而已。还有那些搞纯文学创作的,天天装作自己在做什么非常艰深的艺术工作,殊不知文学也是有尺度的,做到最深处怕不是关注在了文字游戏上。那些写通俗小说的呢,一边拿着钱一边辛苦地码字,不出名时声称追逐自己内心的梦想在写作、挣到钱啦却又想方设法试图在文学史留名——啧啧啧,不是声称遵循自己的内心吗?还有那些乡土小说啦、传统小说啦、网络小说啦、等等等等。大家都窝在自己的小群体里,似乎还觉得要天地大同……”
“你的偏见也是够深的。”萧荷感到有点无奈,也懒得去解释,只是说道:“你要是看了琳琳写的小说,你就不会说出来这种话了。”
“琳琳?”林雨痕停了一下,这才想到原来他是在称谓那个叫孙琳的人而不是她,又说道:“那你可是得给我发几篇让我拜读一下啦!不知道写的什么啊——是那种‘邪魅一笑’的霸道总裁文呢,还是那种‘白衣翩翩’的古风文?呀!该不会是那种青涩的校园伤痕爱情小说吧?”
“都不是。”萧荷觉得有些难以回复,毕竟这里面有几个是被她说中了的。
“都不是嘛……那我看你口中的那个琳琳写的估计是欧化小说的著名作家了,或者就是读起来一阵阵日语说话风格的故事?啊……”她本来的意图就是调侃,便装作很认真的语气说道:“该不会是去写文革、解放前了吧。不是这个吗?难道,难道是在写那种结构‘巧妙’、情节‘特殊’、动用了各种手法、故事也讲不清楚的现代小说?呀!那我可看不懂了。”
她还是在那里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朝前一个个实验室的找,又问道:“你是写什么小说的?”
“科幻推理小说吧。偶尔写一写武侠。”萧荷回答。
“哦,我猜到了。”林雨痕说道。“懂得嘛,大致情节大家都是清楚的,某一个忧郁的少年,遇到了若干个长得又漂亮还对主角倾心的妹子,对不对?当然也不是必然的,如果是悲情小说,那就是单恋咯。科幻嘛,讲一个科学家怎么怎么样,或者直接思索出来一个新的东西,就凭你的这点知识储备,能写出什么样的科幻小说呢?奥,对了,你会写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大三学生,无意中发现了某个惊天秘密,要么整个世界要被毁灭啦,要么是某种非常高端的科技,然后就去探险了!至于推理——我觉得你真的写不来的。真的写不来。武侠嘛我读的倒是少,不过这种架空感觉已经被别人写尽啦。要我说写科幻小说真的让你中毒太深——你想想,天天走在路上,捕风捉影地看见什么东西都会让你意淫出一大堆冒险情节,杀死一只蚊子你是不是都会想成毁灭了一种伪装成地球生物的外来体呢?”
- 当时对人工智能的理解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生怕踩坏了某一个外卖盒,以致于洒出来里面的汤汁。他走到那里,只看见果然有几个笔记本在那里放着——说是笔记本,实际上只是钉在一起草稿纸罢了。那些笔记本上多沾有油汤,估计是被用来盖住泡面产生的。
他便去翻阅。
只看见其中一个笔记本的第一页上这样写道:
“心智的活动,除了尽力产生各种简单的意识之外,主要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1)将若干简单意识组合成一个复合意识;
2)将两个意识放在一起对照,不管他们如何简单或者复杂,在这样做时并不将它们合而为一,由此得到有关他们的相互关系的认识;
3)将有关认识与那些在实际中和他们同在的所有其他认识隔离开,这就是抽象,所有具有普遍性的认识都是这样得到的。(《人类理解随笔》1690年)
他把那本书递给了林雨痕,示意她拿给ZZ。
之后,他便看见了那个笔记本下压着的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上也满是油水,似乎它的主人早已经把它舍弃了。萧荷看见照片上是一对情侣亲密的拍照,两人都泛着笑容。照片里面的女孩笑容很阳光,略带着一点点羞涩。而里面的男孩笑起来傻里傻气,留着斜刘海,带着一个黑框眼镜,文雅中带着一丝帅气。萧荷定睛看去,突然发现这个人和ZZ长得很像。他难以相信,便又转过头去那个凹陷在椅子上将眼睛贴在屏幕前的人,那一整座“小山”,孤自叹了口气。
时光不饶人,他想,便又把照片放回去。
之后,他便去看其他的笔记本,只见另外一个笔记本的第一页上这样写道:
目前的智能计算局限在三个方面:
1)符号主义。主张数理逻辑是构建人工智能的基础和根源。利用计算机构建逻辑演绎系统,进而研究人的思维组成,模拟人类智能活动。发展脉络:启发式算法->专家系统->知识工程理论与技术。
2)连接主义。源于对人脑模型的研究和对人类神经网络的模拟,将人类的思维理解成整个客观世界在某种规则下的不同演绎,从而提出各种神经网络结构和演绎映射。比如BP算法(back propagation)。目前发展成为启发式的统计学习。
3)行为主义。优先提倡主动性,将一切视为环节或系统。客观主体构建一个输入发送进系统,最终得到一个理想输出,可以通过反馈与前馈完成对命令的稳定执行。后来发展为控制论。
“原来学长做的东西这么高端。”他心想,便打开那个笔记本看一看后面的内容,突然,一页泛黄的纸掉了下来,掉到了地上放着的吃剩的泡面里。很快便点染上了油水。
萧荷暗叫糟糕,连忙把它拾起来,只看见那页纸的一角已经有一个很大的油花了。他把那页纸展开,突然便看见了纸上的奇特图画。
那图画是用黑色墨水绘成的,似乎是某个人在学习无聊之时的随手涂鸦,不过却画得很细致。萧荷盯着它看了半天,图画的正中间就只有一个直角镰刀形的图案,像是一个斜着的小写英文字母“t”。那个t似乎被某只手握住了上面的把柄处,就像是一把变形的、被握住了的弯刀。而在t字母的尾部,就下放着一个被砍下的头颅,那里还有几点被涂黑的液体,宛若黑色的血滴。旁边是黑色墨水写的字:t计划。
多年之后,当萧荷在他老家当小学辅导班的老师时,他曾经在某个二年级学生的草稿纸上最后一次看见了这幅手绘,据辅导班里管理饮食的一位女生反映,那大概是他自杀之前表现出不正常行为的伊始。
自然,在那之前,在他第一次看见这个标志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当时意识到了什么。
在那幅图画和t计划的下面,便是一个人的手记。萧荷拿纸的手微微颤抖,他见上面写道:
T计划执行人代理执行人决策者副决策者总负责人硬件电子设计负责人软件负责人实验负责人调试员调度员架构设计员回收处理员等在此起誓:“绝不私吞、绝不退出、绝不外泄。若违此誓,天人共诛!”
那句话下面便是一大堆人的签名,萧荷随意瞄了一眼,便继续朝下看,下面就不再是手写字体,而是某本书的开头——看来这页纸便是某一本书的第一页。萧荷继续往下看道:
“很显然符号主义、行为主义、连接主义三者都是在对一个事物探求不够清晰的情形下的盲人摸象……任何试图打造出真正智能的实验,都必须满足三个需求:
1)找到合适的承载智能的容器,而现有的数字式电子计算机无法满足这个需求;
2)找到合适的对智能的表述方式,而现有的所有编程语言及数理符号无法满足这个需求;
3)找到合适合理的智能思想,而现有的所有哲学、主义要么抽象得过于朴素,要么具体后失去了整体意义,都无法满足这个要求;
……”
萧荷深吸了一口气,将那页纸翻了过来,只见上面写道:
“在以上的三个问题中,最难解决的是思想。其次是硬件底层设计,最后才是构造的工具。
我们的工作可以暂且分为三大块:
1)负责建立新型的计算机框架,尤其是以带有时间分量的瞬间形态来代替时域下固定长度的波形数字量框架,尤其是将数据和命令模糊——就像目前已有的计算机实现的逻辑处理器和数学计算器模糊为一体一样;
2)负责建立新型的计算机编程语言,尤其是在突破了现有的冯·诺依曼架构的新型计算机硬件基础上建立起数据和程序同一化的编程格式,这种语言必须能够具有足够的抽象能力,即在描述过程、描述对象、描述函数的基础上进行更深层次的抽象,以实现对“直觉”和“推理”的捆绑——就像1995年提出的对属性和方法的捆绑一样;
3)负责建立新型的智能算法,这种算法必须足够复杂——复杂到难以直接做出细致的解释——甚至这种算法本身就无法进行解释。这种算法里孕育着的思想要能够表达出来真正梦寐以求的智能,它必须实现机理分析和统计学习的矛盾统一,必须实现主动吸收和下意识接受的矛盾统一,这种思想要将目前的三大主义融为一体,它要具有足够的意识性,他要能够自我生长、自我进化、自我休眠,它必须主动下达某种命令——在他的思维里宇宙的起点就是程序开始运行的瞬间,它必须足够鲁棒——针对任何的外部中断都能够给出明智或者不明智的处理,它必须足够抽象——针对任何事物都能带入合法或者不合法的命运伦理中,它必须利用数据产生命令,利用命令索取数据,而非当下的利用命令产生命令、利用数据生成数据,它的出生就是为了解释人,就是为了解释大脑——就像人类的诞生就是为了解释这个世界一样;
……”
他终于看到了那页纸的最末尾,想继续读下去,却发现这仅仅是一页。这些文字他虽然不理解,却总觉得多多少少和自己所学过的一些东西有所关联,他居然第一次渴望读下去,它能体会到,这里面似乎在谈论什么非常重要的事。他又把那页纸翻了回去,突然在那一堆签字里面发现了熟悉的人名——宋克义!
怎么是他?他内心一震,忍不住叫了出来。
重读了一遍全文,感觉当时的我真是纯洁啊。纯爱与NTR并举。
1.3. 乡下时期 (2019~2020)
2019年秋天我去西安。后回家,后疫情,居家一整年。
在乡下的屋子里,我时隔多年再次体会到故乡春天的感觉。几乎整整十一个月的时间,没有闲事,我在持续写文。这段时间的文字不再像上一阶段包含有那么多“私货”,而是试图纯粹讲好一个故事。
1.3.1. 《月光沦落曲》2019 残 第二次失败的长篇小说尝试
《代号为t》的长篇实践失败了,原因是整个故事的复杂度垮掉。于是我继续试图创作长篇小说,也就是这篇月光沦落曲。
- 题目来源
刚刚到西安时,听到的曲子:
她下了火车,茫茫地回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和周围的人一样。她也簇拥着人潮一点点走出出站口。下雨了,好冷的天,为什么还会有月亮。
她只是觉得自己完成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旅行。在出站口那里,她看见一个老人站在路灯下面吹箫。G调的平稳旋律,竟然也会隐隐流露出一种凄凉的色彩。
她忍不住驻足聆听,很多前来的旅客都和她一样停在那里。她只听着那些情话、誓言来来回回如同流水不着痕迹,又像脸颊上的雨丝,挠痒了人。她木然地站在那里,也不投币,也不理睬挡住了其他人的道。
“这是什么曲子呀?”后面有人问。
“不知道。我看啊,准是什么传统名曲。”
“可是,这种多跨阶变调技巧在传统曲子里非常少见。”又一个学生声音的人用普通话说道。
“月光沦落曲。”她说道,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月光沦落曲?记得贝多芬曾经有一个名曲《月光》,肯定就是这个了吧。”人群里又有人插嘴。
“不是。贝多芬作的是月光鸣奏曲。”又是那个学生的声音,“也叫《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鸣奏曲》,德语是……”
她没等到曲子结束就匆忙离开了。坐上那辆她坐过无数次的公交车,从而精确地从城市的一个位置到达另一个位置。下车,步行,走进校园,然后过上和遇见安隐之前一模一样的日子,最终怀着某种特殊的期待结束自己的大学,正如每个平凡的普通人在特殊的幻梦里最终终结掉一生。可是,这次她突然想改变。改变什么,沦落的人生基调?不是的,她对此早就心灰意冷了。她只是想窥探一眼别人的生活。
第一次出现的地方:
“今晚的月光竟然这么亮。”赵秋水看了一眼沈双,突然说道。
“不是灯光?”沈双仍然盯着地面上的雪印看,也不抬头。
“自然不是。这个地方没有灯光的,只有月亮。”说着便抬头盯着月亮看。
“只——有——月——亮。”沈双终于抬起了头,忘了一眼黑茫茫的天,那个几天前的小月牙已经努力变成鼓鼓的样子了,可惜不是满月。她只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那个人还没有发消息过来。
“沈双,”她听见身边的人突然叫起她的名字,抬头看,只看见赵秋水还在那里看月亮,月光很快就被乌云遮住了。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古典音乐,名字叫‘月光沦落曲’还是什么的。”她在繁杂的思绪中,突然听见他说道。
“没听过,不过似乎有一个《月光鸣奏曲》。”她敷衍地答道,她用自己的手在口袋里小心握住手机,准备在等到消息发来的震动时就抓紧回复,可是预测中的感觉仍旧没有传来。
“不是那个,那个我过去听过。是《月光沦落曲》,记得是某个很厉害的大音乐家,贝多芬么还是别的某位,在遇见死神的时候写就的。我记得你弹过不少曲子,以为你对这个东西有印象呢。”
“嗯,那就是我说的‘月光鸣奏曲’吧。”沈双又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怕是自己疏忽错掉了消息,发现是虚惊一场后,才悠悠说道:“贝多芬,《月光鸣奏曲》,也叫《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鸣奏曲》,德语 Mondscheinsonate,对吧?记得小学课文里,是在晚上看见月光的灵感,然后突然写就的。”
她侧头看了一眼,他还在那里抬头盯着那点光亮,可是月亮已经被遮住,雪地上的月光全部都消失了。
“不是,不是。”他说道。
“是梁子告诉我的。梁子不可能说谎。”她看见赵秋水终于收回了对月光的仰视,突然看着她的眼睛。她内心一震。
1.3.2. 《小公主》 2019
有点乡土文学风格。讲的是一辆报废的汽车。
开头:
穿着黑色大衣的买主叼着烟,前前后后围着她转了一圈。
“多少钱?”他问道。
“五千。”
“五……千?”那个人似乎以为我在开玩笑,“我说小盖,你这人不大吧怎么做起生意来这么狠,就这破车,你要我五千?”
我显得有点愧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父亲刚吃完早饭,从屋里出来说道:“这个价是卖家定的。”
“哦。”买主又侧身看了看她,银白色的车身纹上了各种锈迹,之前的漆色都被磨出来了,车胎里还有一些气,没有完全颓下去,在车头中间,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凹痕。
“这……,这是那个,‘小公主’?”
结尾:
他要卖掉小公主。我也觉得惊愕。那辆车就立在那里,也不知露出了什么表情。他也不回头看那辆车,又说道:“这车你觉得值多少钱?”
“三千吧。”父亲说道。
“三千?”他似乎觉得不对,“我觉得至少五千。”
父亲自然直到他的意思,只是说道:“我帮你卖着,只是怕卖不出去,得降价。”
“不降,不降!”
说着,他又用力拉开车门,将车开到角落处,然后从那个早就露出海绵的坐垫上下来,把门关上,似乎完成了一件久违的任务。
“走啦!”他留下手机号之后就离开了这里,之后就没有再来。
从此,小公主就待在这里,父亲拆下那几块蓄电池放到屋里,而车就这样晾着。我天天打理着这个修车店,有时有人好奇这辆车,多是为了农忙时用,可是一听报价都觉得离谱。渐渐地,小公主得了皮肤病,锈迹不仅在漆色不曾覆盖的表皮,她身上的各处都渐渐开始衰退了。父亲也懒得再去给她加润滑油,不得不怀疑,她是否还能再发动起来。在之后,已经没人打算用她作农活了,更何况其他更厉害的活。废铁站的人曾经过来打量过她,可是没有会接受一堆废铁这个价钱的。
小公主一日又一日地立在那里,不曾言语,也看不见什么表情。
1.3.3. 《彩虹症》 2020
这篇小说其实是带有性少数群体隐喻的,但是没有一个读者读出来。当然,也没有读者。
“不错。”老李说道,“你能有这么多假设,已经很不错了。”每当他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就代表他也要发表意见了:“这个东西,并不是什么外在原因。外在的东西只是充当了‘现相’的工具,而这孩子的身体,才是真正的‘现象’。这不是什么病,但是大家都习惯把异常叫做病。你们可以叫它‘彩虹症’。”
- 对哲学与文学意义的讨论
“叶小天,你好……”魏小一看见那个人还在那里自言自语,他忍不住打断他。“您好,请问您,是科学家吗?”
“不,不,当然不是。”叶小天说道,“我过去曾经是个哲学家,其实也算是个伦理学家,由于某种原因便想成为一个作家,当然,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写手。”
“什么是‘家’?”魏小一问道。
“就是以从事某活动为生活,且做得还可以的人。”
“那什么是哲学?”
“盲目地给出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的学问。”
“什么是伦理学?”
“盲目地给出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学问。”
“那我觉得,作就是研究人与文字之间关系的学问。”
“倒过来说还勉强可以。”
“什么是写手呢?”
“以文章为制造业产品,或以写作为生计的人。”
“那和作家差不多啊!”魏小一嘟哝,“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是‘是’?”
“不能这么问。”叶小天用手按了按眼睛,“你不能用一个东西去定义它本身。”他从椅子上坐正,“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那么魏小一,我也想问你几个问题。不然,有些东西会颠覆我过去二十多年来培养的认知。”
他也不等我们的彩虹人回复,就直接说道:“我一点也不在乎你们这些影子拥有什么样的具体结构,这是那些研究人类科学尤其是生物学的人看重的。他们以为能思考就必须得有脑子,就像一百多年前的人们觉得会飞就必须有翅膀一样。但是,我也曾浸淫在自然科学里如此多年,你的出现,很可能是某个调皮的孩子在那里通过加一个扬声器和投影仪开的某个玩笑——虽然听起来不怎么像。所以,我想首先询问一下,你是如何掌握的人类语言?”
魏小一说道:“小李老师交给我们的。”
“那你们的这位小李老师,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老李老师教的。”
“老李老师。难道就这样一代代循环下去了?”
“这倒不是。”魏小一太诚实了,把我们的秘密全都交了个底。幸好这些话都是说给一个废物不透明人听的,否则多么危险。“老李老师是一个摆脱了不透明人束缚的影子。他应该是把你们的人类的语言原封不动地交给我们了。”
“不透明人,说的是我们人类么?摆脱了束缚的影子,这可真是有趣。”
他们就这样闲聊着,然后就接触到了很多我们也无法理解的核心问题。
“小李老师是这样描述的:那是一个老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来了之后,便面对着墙壁打坐。也许是老人和老李他们都活得太久太疲倦了,他们坐在那里,常常就是一动不动,除了找点食物的时候。
老人就坐在那里,混混沌沌地,一动不动,老李却很想动。某个特殊的时机,老李就发现,他自己竟然可以脱离他的主人了。然后,他就在周边闲散着玩,教我们这些人类组织生产,最后,他又创办了学校,把我们都联合在一起。”
魏小一讲起来就没完没了:“不过,据说老李衰老的速度很慢很慢。和他差不多的人类都老死了,他还是那个样子,很快又来了下一代,他还是那个样子。后来,为了保持和正常人一样的衰老速度,他就又回到了那个墙壁上,在那里打坐。阳光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常常能把人照的散架。他却毫不在意,一天天在那个墙壁上蜷着腿歇息,眯眯着眼,时不时朝着那个化成白骨的老人看。”
“我注意到这里有个危险的跳跃,真相或许就在那里。在老李突然变得自由那刻,那个面壁的老人,他死掉了吗?在老李得到自由时,他能否察觉,那那个老人面壁的地方,还能有一个影子存在?”
这些问题魏小一显然都回答不上来。不仅仅是魏小一,我怀疑就算是老李本人也是无法确定。毕竟,那个老人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从外在上看,在他选择宁愿饿死也不动一下的时候,他就已经死掉了。这个叶小天问的问题,小李老师也曾经思索过,他认为这种“突然赢获自由”的场景,本质上是一种从经验到直觉的过程。这些话都太难理解了。
魏小一在这时候做了件错事,他差点卖掉我们这整个安宁的世界。
“你可以把这一切写在你的小说里!”他说道,“这样,就能有更多人帮助你思考了!”
“这可不行,”叶小天一口回绝,“我写小说是为了挣钱。读我小说的人,是为了满足某种欲望,这种欲望他们无法在现实生活中寻得,因而必须求助于某种让人产生幻觉的烟草。因此,我必须要写一些让他们越来越兴奋的东西,而非有助于他们睡眠的东西。因为他们讨厌睡眠。”
“所以,你的小说,可以帮助他们实现梦想?”
“不,不,不,”他笑了笑,“我的小说可以帮助他们暂时相信他们实现了某种梦想。甚至他们明明知道是假的,也强令自己相信然后继续读下去。”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然后说道,“不过,这些小说却满足了我的一点欲望。比纯粹的研究哲学差一点,但也充当了我的生活。”
他指了指窗户外的灯光,“你看见那里发亮的地方了吗?那里是大学。毕业之前,我生活过四年的地方。可惜,我学到的东西是让我安于这种贫困,并找到一些荒唐的借口逃避某些东西,之后,像一个幽灵一样占满黑夜的空子,蜗居在这个衰败的破楼里维持生计。”
“大学!”魏小一说道,他根本没有听仔细叶小天的话,他刚刚忍住冲动听他发完牢骚,便激动地叫了起来,“大学!你是说,那里就是大学?”
叶小天小声说道,“是的,那里就是。整座城市,它是最重要的大学。”
“那我就先告辞了!”魏小一说完这句话,就顺着窗户走出来,在死寂的月光下朝那个方向奔行去了。
1.3.4. 《人蝉》2020 这一时期最满意的作品。
用的是类似于红拂夜奔的写作风格。
开头:
许久没来这里,没想到河床都干涸了。仍然是没有一丝泥土,大片大片破碎的石块。怪兀的灌木都伸着脖子向中间侵略,蝉鸣,密密麻麻的蝉鸣。
“爸爸,快跟上!”
他在叫我,我便加紧脚步。十年吗?似乎真的是,呵,真快,十年已经过去了。他还在往前走,穿着凉鞋,小心翼翼地踩在不平的碎石上,缩着头试图绕过灌木枝,走入深处。那个声音越来越强烈,我又听到它了,如同天罗地网一样把我囚禁在这里,如此地热烈、聒噪,就像是肉体可感受到的电波,混乱着,像是祈盼着什么回应而又完全不在意的演奏。
那个声音让我无从躲避,我有些眩晕,头部发麻,眼前阵阵发黑,大脑里某些器件在和它共振。太阳左左右右晃动着,那天和今日毫无区别,都是死一样的寂静,被无视的大自然的合奏,未曾落掉的树上叶子的怪叫,以及,终其一生没有再听见的,十九岁末的歌声。
结尾:
“这里没有鱼!什么鱼也没有。”他在那里嘀咕。“爸爸,你不是说爷爷住的地方都是鱼吗?可这里并没有!”
他还顺着那摊死水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果然,你在骗我,你在骗我。你觉得我是小孩子,所以骗起来就很有乐趣,所以骗起来就很容易?这里明明没有鱼,更没有虾,也没有螃蟹,这里什么也没有……”
唱歌时:
第二天,天气越发的燥热。我得知了那个消息,她开始说话了。
准确一点,她并没有开始说话,她只是在那里哼歌。没有人知道她是哼给谁听的,也没有人能从里面听出来什么歌词。我听过无数首歌,琴箫鼓瑟,钢琴、小提琴,各类的民歌,嘻哈,现代歌曲。她的歌声我找不到一个归类。
那是一种痴迷。村里所有的闲人,小孩,都聚集在那棵大树下,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如此轻和,柔软,包含着所有的感情,却又唱得虚无缥缈,像是仙人摆动的拂尘。我能从歌声里听出执拗,但是这种执拗却一点都不艰涩,就像是无时无刻不向下流动的溪水,里面没有任何的委屈,仿佛世间一切一切的事,都变得毫无重要性可言。
“老天爷,我要死了吧!”有人甚至跪在了那棵树下。她的歌声可以感染一切。
尖叶树下,人越聚越多,从几十年前集会放电影之后,从来没有这样一种将所有人聚在一起的场面。有人把视频录了下来,发到网上。村里的书记开始向县里汇报。这件事很快上了热搜。从来没有人听到过这么美的声音,两三天后,大批的人从远方坐着火车赶来。
谢小蝉的声音混杂在聒噪吵人的蝉鸣里,蝉鸣让人的耳朵觉得炸裂,但是她的歌声却又能让人在灵魂最深处伤口悄悄愈合。
电视上收视率最高的唱歌节目在这个暑假也失去了它的魅力,无奈之下,电视台负责人匆忙赶来,花费重金包下了录制谢小蝉唱歌并将之直播的权限。村书记头一次赚得如此盆满钵满,他精心给谢小蝉准备饭菜,并小心地剔除一切对嗓子有害的东西。而谢小蝉毫不在意树下的人所作的一切,她仍然只是躺在树枝上唱歌。她的歌声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在无人聆听她唱歌时她如此唱,在树下聚集了无数人、千里之外无数人在听她唱歌时,她也是那么唱。
策划对负责人的这种行为感到不满,在她看来,没有优胜劣汰,没有搞笑台词,没有让人落泪的故事,单纯的一个在树上唱歌的噱头,怎么能维持住那么高的人气呢?但现实确实印证了负责人的眼光,这个新推出的电视节目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镜头不过是在拍摄一大片浓密的树叶,以及依稀露出的人影而已。
通过她的声音,那混杂着无数聒噪的蝉鸣的歌声,她一下子变得全国出名。又过了一两天,这件事传到了国外,整个世界都沦陷在她的声音里了。
全球的各种音乐家、演唱家、国内外著名的歌手都来到了这个小村庄,然后在那里交流这种歌声。
“Is cineál nua amháin chomhchuibhithe é seo.”一个外国人在那里嘀咕。
“我建议将其命名为‘流蝉’风格。”
这些专业人士同其他人一样,站在那里,沉浸在谢小蝉的歌声里,他们的每次讨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打扰了声音的来源。
一位奥地利的中年男子曾经走到那棵树下,在她吃饭的时候,借助翻译请求谢小蝉去维也纳金色大厅独唱。
谢小蝉只是问道:“金色大厅,建立在一棵树上吗?”
“当然不是。”翻译流畅地回答。
“哦,那抱歉。除了这棵树,我哪里也不去。”
她已经可以说话了,虽然字的发音很不标准。她仍然不愿意过多地发言,除了保持沉默,就是在唱歌。
如果你在现场,你可以发现她的头发渐渐长了出来,有点像寸短,她的头发有点发黄,不知道是不是太阳的原因。
她在树上排泄,然后经由工作人员搬运。我觉得她本可以自由,却又被束缚在这棵树上。但她却从未流露过这种情绪,她似乎在那个夜晚,在她爬上树的时候,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1.3.5. 《天壤》 2020
期待他得知真相。我把他的躯壳还原成博士的样子,我把我的记忆拿下来给他,如同勇士丹柯剖出自己的心。我把他的头摆好,让他看看窗外。他露出了一种茫然的笑容,这种笑容里透露着憨傻、无知、愚昧,他看着那些不断变化的东西,那些东西背后什么也不存在,他觉得困倦,最后失去了呼吸。
1.4. 碑林时期 (2020~2023)
1.4.1. 《迷宫》 2020~2021 第三次失败的长篇创作
创新港校区有数座巨构,可以被看作是迷宫。很容易迷路。
“不。《迷宫》不一样的。因为‘迷宫’的存在,科学发展趋于停滞,没有什么值得兴奋的未来——仿佛漫长的幻想和封建社会的回归。然后——人文学科重新回归到了统治地位。所有科学上的创新都被守旧取代——甚至连创新港都变成了守旧的汪洋,这就是《迷宫》的世界观。”张难又替我回答了。这些话和我想说的一样。但我从来没有给他看过我的小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这么了解。也就是在此刻,我才意识到他的不简单。
密码学是迷宫的主旨。
密码不是迷宫,而是黑洞。迷宫是走得进走不出,所以你即使不能破译整部密码,但照样可以破译部分电报,因为你不管从哪一段闯进去,前面总有一截路可以走的;黑洞是走不出去的,但一旦走进了又是一通百通的,问题是你要想找到入口,比走出深奥的迷宫还要难。
——安德罗,《暗算》
不过,任瑶选这门课倒是很正常——她本身就是做密码学研究的。
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和她交流,因为实在太麻烦了。据说,密码学里的信息有两种最基本的形式:明文(plaintext)和密文(crypgraph)。而试图对二者进行转换,则需要特定的“钥匙”(key)。任瑶每次上课都会使用公共信道不停地给我发“密文”,可她从来不会告诉我她用了什么加密算法,更别提密钥了。
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个问题,是她上课照镜子的时候。那时,她的镜子总是每隔一段时间都照在我的眼睛上。秋冬的阳光透过玻璃,借助镜面反射晃到我的眼,然后,我就再也没有精力去关注本就听不懂的PPT了。
“是凯撒密码。最简单的加密方式了。”她如此说道。
可是我仍然猜不出来密钥是什么,虽然假设空间如此的小,即使用最慢的穷举都可以找出结果。
后来,每学一门新的加密方式,她就会用其发送大量的密文给我,让我去寻找密钥或私钥(针对于非对称加密)。这些东西我都不懂,幸好有张难。如此一来,我和她两个人的游戏,终于还是成了我们三个人的游戏。不过,我也知道,这终究只是他们两个人的游戏罢了。
一开始,她突然发现我解密的速度快了非常多。
“你竟然开窍了。”她这么评价,这句话也是通过密文发给我的。
我用转中性笔的方式作为编码,用相同的密钥加密后回复她:“‘竟然’是什么意思。”
“你确实很厉害。”
不过,她的密文一次又一次地难了。张难解密的时间越来越长,然后,某一次聊天,他把明文和解密的密钥告诉了我。明文是:“你确实很厉害,现在我要给你一个最高级的谜语了。我不认为有人可以找到破译它的方法。”
“你怎么看?”我问张难。
“试一试啊。”他这么说道。
“试一试啊。”我把这句话加密,在现代密码学基础课上发给了她。
后来,任瑶给了我密文。这次她似乎很认真,她没有用照镜子或者敲桌子的方式传递信息,而是直接递给我一页纸。纸上是一篇用汉字写的简短的文章,题目是:我喜欢你。
当我看见这个题目的时候,我的耳朵和脖子突然红了。不过,我也知道,这不过只是密文罢了。不再是过去的二进制的密文,而是用汉字的方式表达了出来。“我喜欢你”,甚至解密出来会是“你真讨厌”。无论如何,我是看不懂这个东西的。
“这次似乎确实有点难。”我给张难说,把那张纸条拍了张照。
“问题不大。”他只是如此说道。
他开始进行密码的破译工作了。每次上课,任瑶都会给我全新的密文,有的时候只不过是一篇散文,有的时候是奇奇怪怪的情话。我通通把这些东西发给了张难。
他为此不再网恋撩妹了,他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破译这个问题上,甚至在他和任瑶约会的时候,他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是迷宫。”有一次,她这么对张难说道。
“什么迷宫?”他不解。
“就是在密码学课上我给梁子出的一个迷题,也是一种特殊的加密方式。”她露出了狡黠的眼光,似乎是一个捕猎者,“如果他解不出来这个问题,自然证证明不出来他不懂什么是分组加密,什么是乘积加密器,也不能说他对扩散和扰乱一无所知。只能说,”她眨了眨眼睛,“只能说他最多也就是一门课可以得到一个不错的分数罢了。”
她说的大致无错,甚至还高估了我的水平——毕竟我连好好经营期末考试的心情都没有。但我总是想反驳点什么。
“可是,任瑶同学,你发给我的‘密文’明显不是密文啊。不仅不是杂乱无章,而且还很有逻辑。”我想她知道,我是在说她所给我的表白的段落文字。
她的脸开始发红了,她说道:“但是这确实不是明文。确确实实被加密过了,只不过是特殊的解密。这种加密不过是为了保持一种更恒久的心理学上的难以破解罢了。”
是的,我本就知道事实如此。可我仍不甘心:“但是,现代密码学里,默认加密算法是已知的,保密的只有密钥。可是你不仅不给我钥匙,连锁都没有给我说过,这不合适吧。难道你害怕我破解它么?”
“唉。”她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你是真的笨。加密方式你是已知的,你每天都在用。你本来就不是研究密码学的,所以我采用了你每天都在用的方式作为加密。梁子,你难道猜不到吗?张难,张难应该猜得到吧。什么,你们难道都猜不到?一种通用的结构形式,配置上远超于明文长度的密钥,不仅仅具有明文和密文之间的混淆影响,还具有密文和密钥之间的混淆影响。这样的一种加密算法,再强求加密的结果仍然具有人类语法的规律性——就是你们每天都在用的东西,难道你们都想不到?”
当时对密码学的错误思考:
我继续看了下去,后面附上了一些既不是明文也不是密文的东西,看来同样是他写的,他这么写道:“
传统加密问题试图解决两种问题:
1.将明文中的统计特征消散在密文里,尤其是自然语言里存在的统计特征;
2.将密钥的特征混淆在密文里,从而使对密钥空间的缩减变得困难。
围绕这两个问题,香农才会提出乘积加密器,使用扩散和扰乱分别增加解开明文和密钥的难度,后面的Feistel架构也不过是如此,所谓的AES也不过如此。
但是,‘迷宫’问题却给出了一种新的考虑:让密文具有和明文一样的语言特征——不至于是一个乱码,而是流畅的、有逻辑的、畅快表达的东西。这种东西的意义在于,提供了一种更高层次的迷惑性。
……
” 我继续看下去:“
但是,为了生成有意义的、人类可理解的密文,这对密钥空间是一个巨大的缩减。寻常的密钥空间无法提供满足这种条件的样本。因此,为了提供一个足量的、且可生成特定的‘迷宫’要求的密钥空间,密钥的参数量必须足够大。可以证明:这种密钥的长度是百亿级别的。
多么夸张!
百亿级别的密钥长度,仅仅用来加密不到一千字长度的字符?这不仅比传统的‘一次一密’更可笑,简直违反了密码学的初衷。这或许就是任瑶的怪主意吧。
首先推测她所使用的加密方式是神经网络。密钥就是权重。输入就是明文。这样一来,存在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数域的问题,否则就不能完成绝对的可逆变换。
而数域的存在必然要将基于实数的反向传播拉下水,所以,任瑶的目的应当是构建一个基于flip进行权重更新,只是用01多项式作为特写的极其特殊的神经网络。
这样的一个神经网络,就可以满足伽罗瓦域的所有定义,而借助于损失,就可得到最终期待的密文。
……
”
我继续读下去:
“
……
所以,能不能在这一条路上走得更远一点——能不能挖掘出一种毫无意义的谜题呢?比如说:发明一种世界上最特殊的加密,让加密的结果就等于明文本身?……真是糊涂坏了!如果有人搞出来了这种东西,那么这个人真的是无聊透顶。一切秘密都将被泄露出去,可是,这种优美到极点的加密方法,到底是否存在,还同样是一个谜题呢……
”
1.4.2. 《被诅咒的骑士》 2020~2021 第四次失败的长篇创作
这个故事当时没写太可惜了。
从老破的咸阳城往北走——走过渭河,沿着最外面的环路走起来,在起雾的日子里,就有机会看见那家面馆。
如果是阴天,且生意不景气的话,你就可以吃到他家的招牌——无味面。
这个招牌的名头是我自封的,实际上,各种“刀削”、“臊子”、“剁椒”无不比无味面听起来要吸引人,可我只喜欢那里的无味面。食堂里曾经也有卖的清汤面,可是我不喜欢,因为清汤面也有味道,也有调料的感觉。当你和朋友们一起出去吃东西,你会吃到各种味道的菜、汤、面,可是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我所渴求的,就是纯粹的一碗面,一碗无味面。
店主自然是知道我喜欢无味面的,当他发现我从未点过其他品类的面条时,他就更觉得神奇了,某天傍晚,下着小雨,我在屋檐下抱着一碗面,打着哆嗦吸里面的面条,然后在白色的灯光下哈出嘴里的热气,看着那丛热气消散在我的视野里。
“恶卜智,使逆。”他这么说道。
我没有听懂,抬起头看了眼他,愣了愣,又低头吃面。
“莫卜能,使逆。”他又说道。
我确定他是在对我说话,这才隐隐约约觉察到,他在用方言说:“是我。”
“莫有第二个人再爱吃吾的五味面了。使逆。”
当我告诉他我不是那个故人时,他似乎根本不相信,“你莫有变,使逆。”
然后,为了印证他的说法,他从墙壁上的挂历后面拿出一个笔记本,笔记本看起来像是二零零几年的产物,上面贴着当时流行的港台明星的照片。
“使逆。”他这么说道,把那个本子递给我。
我接过它,封面上用蓝紫色圆珠笔写着六个字:“被诅咒的骑士”。
打开一看,里面似乎是某个人物的传记,但是又不同于传记,思来想去,应该是和日记比较相似。可是这真的是日记吗?每当我回忆起那本书,我都越发觉得,那应该是某个神话故事。可是神话故事,神话故事都是上古的吧。所以,我还是愿意将之视为“小说”。
那篇小说里的主人公——那位被诅咒的骑士,和无味面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关联。但是,既然那个笔记本出现在那里,我想二者之间都必有一种联系吧。
我不敢说这个故事很荒诞,他不恐怖,也不巧妙。但是我仍然被深深地震撼了。我把面汤喝得干干净净,然后赶忙跑出店外,店主拽住我的手,把那本书塞到我的书包里,“使逆!”,“使逆!”
我慌慌张张跑出去,数理统计的打草纸落在水坑里。他就站在屋檐下,雨水像是帘子,“使逆!”,“使逆!”
我转过身准备继续狂奔,那个笔记本掉在地上,落在肮脏的水坑里。“使逆!”他还在说,“使逆!”
1.4.3. 《城门卫兵》 2021 [戏剧] 推荐
“除了那些城门卫兵……”
卫兵:听说,你找到了你的真爱。
郑婉:是的。能让我喝到水的人,就是我的真爱。
卫兵:我当时也可以。
郑婉:不,你当然不可以。你只会劝我,不要进来,也不要出去。你只会劝我当一个卫兵。站在城门口的卫兵。你不会关注太阳,他把痛苦射到我们每个人身上。你也不会关注井水,你一直渴求的井水。
卫兵:可我邀请过你。
郑婉:我没有邀请过你吗?(语气变得平缓)还是说,你觉得离此刻越近,事情才会越重要。
卫兵:有的时候,越是记不清的东西,越是宝贵。
郑婉:对大多数人是这样的。除了那些喜欢彷徨的、一事无成的人。不敢进城,也不敢出城。对于那些城门卫兵。
卫兵:我不再是卫兵了,我走入了黑森林。
郑婉:黑森林。
卫兵:对,黑森林。
1.4.4. 《拙机》 2021
总之,他真的开始绝食了。起初,他还会让我拿一些稻米来。再之后,他连稻米也不吃了,仅仅是饮一些清水。再之后,清水他也不喝了。
他的体力越来越差,最后连打坐都成了难事。我就在他旁边,他把早已写好的一张纸递给了我。仍然是关于拙机的事。
他希望我每年都打开一次拙机,看一看有没有他从另一个世界里传过来的消息,如果有,就把这一切记录下来。
那是至徳二年的七月初七,道士羽化,尸体被埋在了终南山。
从那以后,每逢七夕,我都会打开拙机,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远方而来的消息,当然,你肯定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
圣人更加衰老了,起初他还询问两位道士的动静,后来便不再发问了。他已经过于年老,同他说话都要将脸贴近他的耳朵。他等了一年又一年,临邛道士东渡之后,从来没有再回来过。他等了一年又一年,终南山的道士死去后,也从未在仙界给他传来消息。直到他也归天。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拙机便打不开了。无论我怎么去长按那个“键”,都没有结果。我也服了命啦,自己也老得不行了,便不再把那宝物珍藏,而是把它直接丢到了渭水里。
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关于杨贵妃的传闻了。
1.4.5. 《捉鬼》2022 [戏剧] 推荐
最后一场摘抄:
(布景从前。灯亮,房间明亮。正常的屋子,不需要任何的恐怖氛围。黑无常、吸血鬼、白无常、桃木人坐在桌子上。夏宓躺在床上。)
黑无常:可恶。我们两个只分到了这么点。
吸血鬼:都怪他们,坏了我们的好事。
桃木人:如果我们除掉那边的两个,是不是可以拥有更多?
白无常:老公,我们不能太贪财了。没有他们可就没有我呢。
(老妇人上台。其装束同第一幕第一场,可稍作修改。)
老妇人:是在这吗?这么大的城市真是可怕。我都怀疑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按门铃)
夏宓(无力地):来啦!(过去开门)妈妈!你是真的妈妈还是假的?该不会又是他们扮来骗我的?
老妇人:傻孩子啊。连娘都不认识了。
夏宓:妈妈,我好累。
老妇人:你工作太辛苦了,多休息休息。
夏宓:不仅仅是工作……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我活着,灵魂里就会有一种无法排解的紧张。我好累,为什么,为什么人的灵魂会这么重,为什么世界上的事情会这么繁琐复杂,我感觉自己要被压垮了……
老妇人:我的儿,你说这些我听不懂。我没有文化,听不懂“灵魂很重”是什么意思。
夏宓:妈妈,你有把桃木人的武器带过来嘛?
老妇人:你很需要那个吗?一直丢在家里呢!没拿。
夏宓:桃木人被我弄丢了……
老妇人:丢了就丢了。过年再让你爸刻一个。刻一个更好的。
夏宓:我感觉我要死了。
老妇人(惊讶):什么话!你身体不舒服吗?
夏宓:我想回家。回小地方去。
老妇人:那这里的家呢?
夏宓:我……(上气不接下气)我有时候觉得好重,什么东西压在我的背上,有时候又觉得特别轻,轻的我都无法站稳。
老妇人:要不我送你去医院?你魔怔啦!
夏宓:阿珍已经去帮我买药了。
老妇人:那你先喝点水。
夏宓:不用了……不用了……妈妈,你能把窗帘拉一下吗?光线太刺眼了。
老妇人(过去拉窗帘,看到桃木人):啊!
桃木人:我本来准备挽救他。我给他了新的药方,但是他一边吃我的解药,一边吞下他们的毒药。你要明白我是救不了他的,你也是。他只能自己救自己。我想我能做的已经够多了。
……
1.4.6. 《泡面:前二篇》2022~2023 第一篇长篇小说 推荐
- 核心设定:白蝌岛
已经过去了五天,祂听着自己心脏的颤动,觉得一切的应有都已尽了。可他是多么孤独啊,甚至没有一个人能陪他说说话。——人!他似乎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祂应该制造出这样一种对象,作为这个世界的灵魂,这个世界的心。祂要让这个“人”继承所有的这个世界所应该有的罪恶,从而表达出这个世界所应该有的良善。祂试图设想出这样的一种对象,让他们看起来像祂自己,祂要让这些方块管理这个世界,让这些方块像他那样去爱、去生活。祂想了很久,最后创造了这个对象,和祂一样,祂称之为“人”。祂看到人在思考,看到人的生、老、病、死和繁衍不绝,祂觉得满意极了。这是第六天。
最后,第七天到了。祂觉得自己已不再需要做任何事,祂觉得这里已经非常完美了。就在祂准备休息、准备离开这片天地时,祂突然想到了什么。祂意识到:程序会不断运行下去,内存空间会不断膨胀,这个世界会越来越混乱。可是很快,程序就会过头,变量会被清理,垃圾会被回收,内存空间会不断地萎缩下去,——最终回到一开始的那种无法名状的、究极的混沌与无当中。到那时,这个世界的一切,不管是天上的太阳和月亮,还是人间的植物和花朵,不管是空间还是时间,都将消散于无,还有人!即使是那些像祂一样的人,在那个时候,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消失。祂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便决定在第七日,在最后一天最后地再做一些事,一件隐秘的事。祂破坏了这个世界,祂在这片天地中钻空了一个洞,又在其上打造了一个小岛。祂称这个岛为“白蝌岛”。
祂在第七天创造了白蝌岛,一个通往真正永恒的通道,一个漏洞。那里不是为了让外面有什么东西再混进来,而是相反,是让这个世界诸多的有情能有一个最微不足道的机会,得以看清世界的真相。
- 三问:
这香药早已夺走了他的理智,却又似乎让他回想起什么。他试图用手指掐紧自己,来抑制胸口传来的悸动。突然,他碰到了一件冰冷的硬物——是那把剑。那把不锈钢剑就像行刑的令牌那样插在他的双手与后背中间。于是,一股奇特的热流传了进来,很快,他发现所中之毒竟莫名其妙地恢复了,他又有了力气,似乎可以站起来。他没有表露出异样,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命运是不可说的东西,倘若前两个人的问题让他碰上,此刻他的头颅早就会被摆放在石像前了。只是,妈妈……他觉得脑海里一片混沌,而问题已经开始了。
那女孩问道:“有一种动物,他头上长着既像羊又像牛一般的角,脖子伸长时有如长颈鹿,而耳朵也像大象一般雄壮。他躯体内流着蟾蜍一样碧绿的血,身上披满了银狐和孔雀那般美丽的羽毛。他有着狗一样的叫声,猪一样的鼻子,灰熊一般的利爪,还有蛇一样的尾巴……”
此时此刻,妈妈和小妹应该都睡了吧……小妹会听话吗?还有妻子,他妻子还在家里等他呢,谁知道他又接了这个旨意,来这边查案,谁知道——
“他如鸿雁般南北迁徙,像鲤鱼在下雨的河岸旁欢舞跳跃。他每日哒哒着蹄子在林间踱步,临死时又像乌鸦一样悲哀……”
“答案很简单,是人。”他说道,心里一阵惊奇。这个问题……他父亲之前问过他!
“这个不算!”女子似乎有些生气,紧接着又问道:“如果宇宙,如果四方上下、古往今来的这一切有一颗心的话,这颗心是什么?”
“是人。”
“那人的心又是什么?”
“是宇宙,是这四方上下、古往今来的一切。”
“这……也不算!”这回答似乎把眼前的白衣少女激怒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连续问了两个问题,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共工既已触不周山,天柱既已折,地维既已绝,天尚未落,女娲何必再炼石补天,多此一举?又人自泥胚而生,不足百年便一一归陨,女娲又何必劳苦伤神,自损精气造人?此番天地与你我,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她从来不敢问出的问题,她自己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是她却盯着眼前的这个人,想要看看他究竟会作何解。
而张若离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这问题他父亲曾经问过他。后来,在他沉浸在犬吠和月光中而沉沉睡去的那个夜晚,那个他还懵懵懂懂,一无所知的夜晚,他父亲便永远地走了。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他妈妈也没有给他过具体的答复,只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时他才多少岁呀?刚刚学会说话?
儿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个家,你和我,还有你娘,还有这条狗,以及这个太阳,咱们这些东西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他看见那个温和的中年人正坐在地上掰花生,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如此笑着逗着他。 那时他答不上来,便反问:爸爸,你觉得是什么?于是男人是把手伸得很高,似乎是在指着整片天空,然后,他把手收了回来,放在嘴唇中间,鼻梁以下,一片黑色的杂草里。——嘘,他只是做了这个手势,而后便继续干活了。
张若离便也如此。他缓缓将背后的手挪到面前来,竖在唇间,露出吹箫的口风,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嘘——”
他把手放下,仍然坐在那里,不再说话了。
- 关于命运
“命运。”她只是如此答道。
“命运,”他咀嚼着这个词,尔时太阳已坠入群山,冰冷的风从四野吹到他的脸上,最终在脸颊酝酿起一种干涩的红色。“命运,就是因果吗?”
“自然不是。命运就是那些安排好的东西,表面的东西。就像是台子上那些唱戏的角儿,命运,就是我们演,他们看。”
“‘他们’?他们是谁?”
白百花抬头看了眼渐渐昏暗的天色,“他们,就是神。你相信有神的存在吗?”
“说实话,我不信。就算有神,他们也懒得关心我们。不过我相信有菩萨,大慈大悲的菩萨。”桃木就这样朝天空望着。当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白百花早已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了他好久。
“你真的是多智吗?太傻了。”
“只是他们说我多智。可是师父认定我很傻,所以给我法号‘木’,木就是傻的意思,像一个木头一样。桃木、桃枝、桃根,只有桃木是最木的。”
“你师父说得很对。”白百花拉了拉缰绳,“你刚才问神有没有时间关心我们,可是神——神永远都不会关心我们的,你难道不明白吗?就像现在,我们在这里演戏,拜那天和地,未来估计还要经历各种苦难,这一切不是因为神喜欢看我们这样那样的经历,而是神他们自己,他们自己渴求这一切。我们所做的,不过是他们的愿望,在我们身上的映射。”
“所以他们渴望什么?”
- 泡面名字的起源
“你这么诽谤朝廷……”他似乎有些着急,可只吐出了这几个字,后面的话堵在那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忍不住问了另一个问题:“端木姑娘,你是不是从天上来的?”
“天上?”端木琴忍不住笑了起来,“算是这个样子吧。”
“那你就是神仙咯?”
“啊对!就是这样,我是神仙。神仙哦。”
“难怪可以容颜不老……”他若有所思。
“那为什么,端木姑娘,不对,神仙大人,为什么你每次下凡都隔了这么多年呢?”
“这么多年?不不不,你总应该知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件事吧。实际上我在‘天上’只过了几天而已。前段日子要赶论文,自然没有时间来这里拯救世界。再往前嘛,好像是在准备组会的PPT,你看,又没有时间了。我们这些神很忙的,忙东忙西,事情很多。天上生活节奏很快,你们要体谅我们。”
她稀里哗啦地说了一大堆,向依行听得云里雾里。他觉得这都是难免的,毕竟这都是天上的事。“那……端木姑娘,天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没什么好玩的。”端木琴道。“如果你生在天上,那么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不对,是从你在娘胎里开始,就开始被动学习了。然后是幼儿园,你看三四年过去了吧?然后是小学,六年又过去了,再然后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以为成熟了,自由了,独立了,哎呦,可是什么保研、绩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惹得你脑袋疼,这样子又是四年,现在你上完了大学,那么紧接着就是读研究生、博士生,可是即使上了这么久的学了,回头去工作还是一个槛呢!多少人都找不到一个卖命的地方。好不容易低头下气找到了一份工作,还要租房、结婚,找到一个喜欢的人。……我要告诉你,当神最惨了。”
“当然,”她补充了一嘴,“也有好玩的。比如你可以玩到各种各样的游戏。游戏是最棒的。你可以在游戏里盖房子、种菜偷菜,你还可以钓鱼、旅行、做生意……”
“可是这些事,在这里也能做啊。”
“那不一样,在游戏里你可以杀人,当然也可以拯救世界,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可是端木姑娘,杀人是犯法的。古人云:‘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哎呀,在游戏里没事的。”
“可是端木姑娘,我们要知道战争不是一个好东西,你看看这些逃难的人,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如果我们能够避免这一切,那么我们就应该避免它。”
“哎呀,可是这些都是假的。”端木琴说道。“他们只是一个个的模型。他们死掉了,内存就被回收了,还可以再被生成出来,这和人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呢。我们人死掉了,烂在了土里,后来人吃地里长出来的粮食,最后又把我们生出来。我看还是一样的。”
“那就不讨论这个。”端木琴似乎懒得思考这些问题,“天上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呢。比如烧烤,羊排羊蹄羊腿羊肉串,比如肯德基的冰可乐,比如东北乱炖,或者吃特辣特辣的火锅,个个都好吃得很!”
“不就是肉吗?我去过聚仙楼,什么全羊宴、叫花鸡、童子鸡、涮锅我们人间也有。还有熊掌、烧鹅这样的稀罕菜呢!”他在内心想道:“这样来看,天上的美食也不过如此。”
“不不不,还有更好的!”端木琴在那里皱眉苦想,似乎美食成为了衡量天上与人间哪里更好的唯一标准。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终于展颜道:“我们天上有一个好吃的,你们地上肯定没有!绝对没有!”
“哦?愿闻其详。”
“那就是,——泡面!”
“泡面?”向依行从来没听过这个东西。
“对,泡面。”端木琴说道。“就是一种油炸的面条,放很多年都不会坏掉。如果你用热水一浇,很快它就熟了,并且那个味道……香得不得了。”
“油炸的面条?”向依行想了想,“端木姑娘,不可能,怎么可能会用油去炸面条呢?那炸出来也太奇怪了。”这下轮到他开始皱眉苦想了,“可以放很久很久都不会坏掉,如果空气很潮湿,经常下雨,真的也不会坏掉吗?热水一泡就可以熟了……这个更不可能了,面条都是要煮一会的,你肯定在骗我。世界上绝对不会有这种东西。”
“我可以发誓!泡面这个东西存在,绝对存在,当然,是在天上存在。”她得意洋洋。
“那……这个泡面一定很贵吧。是不是——只有某些特殊的神才有资格享用?”
“当然!要花很多钱才可以买到。”她忍笑道。
“那我觉得这个泡面,肯定要比你前面所说的什么烤羊腿、涮火锅要贵得多。因为这真的是一个伟大的创意。”
“对啊对啊,就是这样!”她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那是最珍贵的食物,比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贵多了!”
泡面……父亲在天上时或许也吃过吧。向依行看着天上的星星,叹了口气。他会去往天上吗?如果有一天,他能回到天上,他一定要去努力攒钱,然后去最好的酒楼点一份泡面。
“对了,”她又补充道,“如果你有一天来我们这边,就是来天上做客,千万不要来找我。如果你要点泡面,其实很简单,撕开包装封条,往里面倒入热水就好了。那些料包都可以丢掉,只吃面就很香了。——我一直都是这么吃的。只需要找什么东西盖住,等5分钟就好了。”
“五分钟?那是多久啊……”
“嗯……大概200个呼吸。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没有那么严格啦。如果面硬硬的,也很好吃,那是不一样的滋味。”她说道。“对了,你叫什么?”
“我……我姓向。向依行。还没有字。”
“那我就叫你小向。”她也抬头望天,“小向,如果有一天你去了天上,千万不要来找我,你知道吗?”
“为什么?”
“会见光死的。”
“见光死……”他不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因为我很没用。你不会喜欢我的。我是一个失败者,失败者的意思就是废物,一直在输的人,不适应体制和时代的人,从来没有赢过的人。我活在天上,经常会担惊受怕,会对太久远的事情感到难以理解,我活着只不过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如此活着,只是因为不敢认真听一听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因为我没有勇气做真正的自己……我帮不到别人,也帮不到自己,所以一切就很没劲。”
“不啊,我觉得端木姑娘不是废物。今天傍晚你一下子就把我们客栈的门给踹倒了,这至少说明你的力气很大!”
“这都是假的。游戏而已。”
“不啊。你想想,我们要去京口组织守军了,如果我们真的可以守住最后一道关口,挡住罗多人的攻势,那么就会少死很多很多无辜的百姓,那么就会有无数个家庭不至于背井离乡,半道而死,这是多大的好事!我听他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做了这么一件大事,要胜造上万个浮屠了!”
- 诗词歌赋
他心知或许是没有人的。这不过是蛇皮所化的遗址。石洞上下左右四方全部都刻满了字,就像是——一个内嵌的经筒。他望着洞口,上有四个大篆:“白蝌遗蜕”,尔后配了两个小字,“废岛”。他不解其意,便接着往里走,在靠近洞口处满是大片大片的小篆,篆右刻着“白蝌赋”,而后是“金矢皇御诏所斥西行钦差加东游仙宫宫主白草道统一品炼丹国师食邑一千七百二十二户实八百五十户臣曲胡撰”,其上书道:
“我土苍茫,十里一山,百里一城,千里一江。此土昔有万国、万种、万民、万风、万姓,千万年皆然而未及变。自金矢皇及位,一国可享万国之山河,万种之拜敬,万民之奉赐,万风之教化,万姓之仰瞻,跨塘洋、降沙漠、走冰河、过雨林,此万国、万种、万民、万风、万姓无不为一。又起宫殿、铸高塔,园有椿木,笼有凰鸟,杀荒龟以占事,网鹏鱼以宴名流。于是天神鲸吞于殿上,龙王醉酒于澧泉。天地交合,雷、风、火、雨莫不循序而行。此非纯天命所致之极乐之境也,人间安得再二?自滋始元年七月余奉皇帝诏遍寻我土内诸真人天道音讯,所涉足者十数万里,半生于途。今于西橡荒漠得遇白蝌岛踪迹,实万种、万民、万风、万姓之幸、天朝之幸、皇帝之幸、曲胡之幸也!故著文以记之。”
其辞曰: “汉地传万载,今兹有神皇。威名震宇内,雄兵卷八荒。四域自收服,山川望眼量。殿上万臣星,一朝独日阳。西胡献血马,南蛮呈鲛珠,北山采暖玉,东海奉鱼龙。民安仓廪满,乱起烽火明,珍宝倚危山,一宴十五年。安岁不知劳,三旬如过隙,银发自头生,乱颤黄金冠。拾起青铜镜,绾紧象牙簪,镜中威严在,怎奈皱纹来。妻妃伏两侧,群龙绕堂前,仙露今何用,花落难再春。乃发千章诏,遍寻万郡人。方士奔如海,道人满京观。垒起通天塔,祭仙求秘药;筑得七星炉,日夜炼神丹;铅汞穿肠过,水银汇天河;蜃楼高百尺,东访竟无得。珍珠磨成粉,日夜煨人参,象牙焚羊脂,稻米相服下,如此竟不行,日日见衰嬴。万民呕其血,万臣尽其劳,丹药多如粟,不见有长生。一怒坑诸士,再怒焚群书,夜里每辗转,计日以为生。忽闻有神岛,天人所以居,灵明传万载,飘渺不可寻。急召万朝臣,发使寻白蝌。一队长三里,队队携珍奇。辛劳三十年,节旄杖已秃,蓬头苦踪迹,白发无神音。一日至沙漠,眼前现空海。饥渴难再言,拖躯至深处。海已成空涸,胡杨林在侧。入林自迷路,倏然至峡谷。谷内生异草,神木参天立。仙藤连兜率,攀爬至白蝌。古洞空幽秘,拜进渺无人。桌上一仙药,简上有书云。‘闻君千里远,此赠有缘人。’泣涕并沾襟,敬拜再三别。洞外刻石记,神境人终别。惟愿此仙丹,立地登神天,万寿我神皇,从此不老仙。一生无功绩,漂泊到白头,夙愿今已满,回首望故乡。故乡今何在,物与人萧索。奇花兮苒苒,洞风兮呜咽,今老矣功成,半生也蹉跎……”
桃木读完,方知这所谓的白蛇遗蜕,原来竟是白蝌岛!他吃了一惊,好容易平复下来心情,便继续往前走去,只见前方石壁上刻着一首诗:
“性海漂泊已半生,婆娑熏染异熟空。执我仍念西天路,彼岸生在种子中。”左侧一行小字:“僧人筌商”。他用手拂过这些词语,拜了拜,道了声阿弥陀佛,便又往前走去,大片大片的石壁上刻满了经论子集,这些经论有他所读,也有其未读,他只是匆匆而过,一种无法形容的紧迫感从四面八方压上来。他继续往前走去,各类游人的诗词歌赋均雕琢其上,大片大片的叙事诗文、诸子的诗词,以及某些像是占卜一样的喃喃文语,他在这些文字之间跌波冲荡,一会陷落进去,一会又不得不爬到边缘,如此掉落又爬出,等到他走入洞中时,不知时间已过了多久。
最后男主能否回到我们的世界?请询问笔者要全文小说。
- 第二部里讨论题目为什么叫泡面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雾气越来越浓,就连天上的圆月也渐渐模糊了,它逐渐扭曲变形,再也无法判断形状,最后退化成老式澡堂里亮着的白炽灯泡。
“你是在写日记吗?”套中人并没有望向她,他还在那里持续地敲击着锤子,持续地观察着震动的纹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望了一眼,便看到她拿着笔在那里写着什么东西。
“小说,这是小说。”许娜解释道。他终于说话了,真不容易。
“小说?”
“就是故事。”
“我知道这个,我读过。”他似乎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好人们是一个群体,坏人们是另一个,然后两个群体会发生惊天动地的战斗,或者反复反转的斗智斗勇……我喜欢故事。”
“我也喜欢。不过我的小说不是关于这种类型的。没有什么虚浮的战争荣耀,也没有泛滥的做爱与乳房,很少会死人,变态什么的根本不会出现,伟大的主角与伟大的特质都很少——全都是普通人,庸庸碌碌地加班、摸鱼、偶尔玩一玩游戏,——都是这样一些剧情——只要你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就能不可抗拒地涌入你的眼睛里的这些人和剧情。”
“那总要有一个主题的,对吧?”
“对的,会有一个主题。”她说道,“过去,我只会写‘爱情’,你知道的,人们都爱看这类故事。只是……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人的一生中没有这些故事,会发生什么。于是我发现,这些故事无关紧要。因为我知道随后的有一天我一定会死去,所以,每次我提笔开始写小说,我都会问自己:许娜呀!如果完成这部作品后你就会死去,你是否会觉得满足?听起来有点吓人——从那时起,我放弃了一切平庸的故事,转而去写那些我真正死而无憾的文字,只要这些故事里蕴含着我认为足够不朽的特质,只要我能从这些文字里感觉到爱与憎恶中的其中一种,我就愿意像蚌壳裹住沙砾那样,用自己脆弱柔软的血肉去磨合这些文字……”
“等等,”他打断了她的话,锤头的敲击也暂停了。“所以,对你而言,什么才是真正不朽的作品呢?就比如现在你在写的这篇小说,具体是个什么故事?”
“啊,其实这仍然是一个比较狗血的爱情故事……”许娜尴尬地说道,“因为我们写东西不能总是凭借这些崇高的东西,对吧?我们肯定还是要有一些调剂,来支撑我们度过在世上生活的这些年。总归还是要有一个小小的种菜的菜园,在我们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对象、身体疼痛、满怀忧虑的时候,能给我们一些安慰——只不过我们要控制住这些东西的比例,我们不能把这些东西发展成为烟草和鸦片,让我们只能躺在床上、拉紧窗帘、无论白天与黑夜都不愿意看看走出门去。我期望的是另一种东西,可以让读者在雨天安然入眠,让他们在阅读这些故事时,会更加有勇气去生活的东西。他们看到主人公,看到这些经历,会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人生。他们能够重新通过这些作品来回归单纯,会有勇气抛弃掉功利世界里的一切——”
“所以,这仍然是一个狗血的爱情故事,对吧?”
“啊,对!”许娜说道,“但是我主要想追寻一种意境,要么是依恋,要么是独自前行的感觉,要么是对做正确的事情的执着……你想想看,我们身边的人要么在劝我们不断地膨胀自己的贪欲,要么在劝我们绝食,他们要么劝我们迎合这个世界,加入他们的规则,要么劝我们对这些事情骂一句‘他妈的’,他们苦心经营着陆上的世界,经营着来生的幻想世界,现在还经营着独影世界,这不是我想要的价值观。我想告诉他们,人生不是这个样子的,幸福也不是,所以我给我的小说起名叫《泡面的故事》,不是一个严肃的题目,也不什么最有名的、最深远的意象,是那种最简单的、随处可见的食物,那些如果我们想,花几块钱就可以吃得到的东西。我想表达一种最简单的、触手可及的美好——就像天上的云彩,树皮上的青苔……”
“泡面的故事。”
“对,泡面的故事。”
“真不错。我就是喜欢吃泡面。或许我同泡面之间,也有着什么故事。叶小天也说,过去的我就是喜欢泡面。我喜欢吃泡面。”
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齐齐地望向月亮——一点点往西边移动的,将要落入缸中的朦胧的圆月,朦胧的白炽灯泡。
过了一会儿,许娜才问道: “我听你朋友说,你的记忆被偷走了,这是真的吗?”
“有这回事。”套中人不以为然,“不仅是记忆,就连名字也丢失了。”
“但是你还是能确定你来自于这里,是吗?这个……独影世界。”
“自然。”他说道,“我就是来自于独影世界。当然,叶小天只能告诉我一点点事迹。他说是他教会了我如何成为一名黑客,同样地,也是他告诉我现实世界的存在,告诉我陈琦污染,告诉我如何来到天上——也就是你们的世界。还有呢,他还给我讲了我的爱情故事,在独影世界时,我和天上的一个女孩的爱情故事。”
“我要听这个!”许娜凑了过来,“或许……我可以把它写在我的小说里!”
“但是很可惜,你听不到什么。因为他只知道一点点,这些记忆已经消失了,被陌生人偷走了。他说那是一个晚上,我倒觉得不一定。这个世界太嘈杂了,到处都有人大声喧哗,头上顶着青筋那样吵来吵去,就像你走在火车站,走在市场上,莫名其妙地意识到口袋轻轻时,才发现自己的钱包和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掉了……”
许娜没有再说话。她注视着唠唠叨叨的套中人,后者还在那里呆呆地凝视着月亮,把心里的叨叨碎碎的想法全都说出来。她突然问道:“话说,你有没有想过,记忆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过去的事情。这就是记忆。”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都认为记忆是过去经历的沉淀。但是但凡聪明一点的人都知道,我们记住的不过是某几个特殊的节点,就像贝叶斯优化那样,在不同的时刻这些节点串联起来就会有不同的记忆,这种失真的、部分放大部分被忽略的故事构成了我们对过去的认知。我是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消失的东西便就是消失了,被偷走的事物便永远也无法找回。就比如电视剧里那些跳崖失忆的人,如果他们在撞见了某一幕后记忆突然回来了,那么——他们为什么就突然肯定这些回来的记忆就是他们曾经丢失掉的那些呢?记忆绝不应该是一种静态的、可以被完全分离的东西,如果记忆只是简简单单存储在我们脑壳里的一个小盒子里,然后说所谓的失忆就是把通往这条小盒子的线路掐断了,如果只要我们接上它,一切就会变好,那么我们就无法存储跳崖之后的所想所思,当然,你可以说,我们会有多个这种小盒子来存储记忆,这样只要这群失忆的家伙在失忆后接受了错误的记忆,那么在线路恢复之后——一切仍然是彼此矛盾而又晦暗不明的,所以我们的记忆就是如此——每时每刻我们都在进行失忆——应该叫遗忘,然后又通过回忆或是什么东西恢复他们,我们在彼此矛盾的记忆里流连忘返,最后那些不肯怀疑的东西成为了我们的执念。所以,所以,如果我们在未来踏入了过去曾踏入的河流,我们的重复不过是重新在宇宙中构造了一些什么东西,一些值相同但是存在完全不同的东西。从这个角度来看,记忆不过是一种被动的、冰冻起来的憧憬。所以,我认为这里存在一种给你找回记忆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说——”他转头看向了她,似乎在验证答案。
“对!找回记忆的方式很简单,”许娜说道,“那就是——构造一个新的!”她坐在地上,用笔蹭着厚厚的青苔,似乎找到了答案——牧羊人告诉她的答案。是的,故事是假的,是幻想的、是虚构的,是存在问题的、是可能发生但是大概率不切实际的,是概率极小的。是这样,没错,但是故事来自于人,就像记忆来自于人,人类的回忆难道就是真切的、是合理的、是客观的、是严格的、是毫无瑕疵的、是符合最广大神经元直觉的吗?如果是的,如果真是这样的一段记忆,那么又怎么会被人们的大脑捕捉到,就像是童年时代吃干脆面精心收集的卡片那样被珍藏在最深处呢?正常人不会将故事看作真实事件,因为他们早已有了自己内心的故事,但是他——他的故事却被剥夺了、被偷走了,所以,这段故事反而可以成为他的记忆,成为他独一无二的、真实的、美妙的经历。
“所以,你不叫什么套中人,你的真正的名字叫向依行。——对——向依行,这就是你被偷走的名字。”她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给他讲述这个故事,给他讲述他的过去了。
- 第二部的结尾
时间便静止在这寒冬,似乎屏幕上的光标也停止了闪烁。
她曾目睹这光标如同一道小小的、无限延伸的切面一般艰难地往未来移动着,但是它到不了终点,于是很快新的空间又不得不被这切面吞噬掉,于是结局又坍缩成了这微不足道的小小一行字,似乎推动着这光标前进的不再是桌上舞动的手指,而是一个玻璃珠折射来的可笑的梦境——似乎宇宙深处的时间风暴刮了起来,于是这可怜兮兮的结局便孱弱地在幻想的雨季里瑟瑟发抖了。这已经是第七天。我给不出来一个结局,她无意义地自言自语道。窗外炽盛的阳光像是刽子手高举的屠刀那般劈在她的头上,蓬头垢面,狼狈不已,眼镜上她曾留下的指纹在面前映出阵阵虚影。她期待被这烈日、被这一道道阳光终结,期待皮肤上能够滑过潺潺的、温暖的、如宝石般璀璨的液体。可她又是如此怯懦,像是无穷无尽记忆之海中的一只落水狗般死命地抱着这个结局——这个未曾结束、未曾成型、或许永远都无法成型的结局。她仍然躲在这里,于是盛夏的屠刀也失去了温度,最终在空调沉静温柔的哼声里,阳光被调和成为一种极其暧昧的抚摸。吃饭,我应该吃饭。她木然地起身给电水壶接满了水,便又坐回来。屏幕前却仍是那一行字,她难以继续书写下去的小小的一行字。
最后的最后, 一定是一个寒冬。
光标紧紧贴着这寒冬,不知愣了多久,她甚至听到水壶里传来的尖锐的哭号。刺耳的笑声从窗外传来,她便把手放在这冰凉的玻璃上,那边是真实的世界。她想。她能看到粗糙笨拙的汽车如同巨蜥般在冒着热气的路面上爬行,穿着暴露的女人在着烈日下遮住了面庞,孩子们舔着冰棍跑来跑去……无人问津的白色塑料袋自由地贴地飞舞着,在这困倦、泛黄的下午,只有它最为幸福。她望见这塑料袋被涂了白蓝色浓漆的铁杆挡住,它落了下来,又被风追起,飘到孩子们的头顶上,她把脸贴在这玻璃窗前,好奇地看着这一切。那是8172年的7月37日,下午14时36分,她终于忍不住打开了窗户。潮湿温热的空气第一次从空调的僵冷中拯救了她,她又决定了,她要下楼,她要把头发浸泡在冰水里,要把垃圾清理干净,要丢掉所有的囤积的泡面,然后吃一顿真正的午餐。她越想越兴奋,自言自语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切都妥当了,她要出门,钥匙在桌上,于是她又望见了电脑上的那个文档,以及令她恶心和厌恶的键盘。光标静静地躺在那里,有节奏地律动着,那是她心跳的频率。
就这样呆立着。
算啦!最终,她摆摆手,把窗户推上,似乎还觉得不够,她又拉上了窗帘。
“泡面的故事。”她似乎是在对自己说,但却盯着屏幕,“我说过的,我会给出一个印象深刻的结局,一个美妙的、纯粹的、可以充当一个人的记忆的结局。我说过的,这个结局可以让我心满意足、再无遗憾——让我即使就这样阴暗地死去,只要能留下这样的结局,也不会觉得悲哀。是的,我说过的。”
于是光标如同黑洞般吞噬掉了过去的文字。她似乎又充满了活力,开始创作真正伟大的作品了。
1.4.7. 《薯神》 2023
“所以,你……你是妖怪?”
“妖怪?”土豆讥道,“我是神仙,是竹田乡的薯神。”
最后一章:人的成长,便是从陌生的远方归来,然后不动声色地杀死童年的自己。
当时的他便是从这里苏醒的。
饥了走,渴了走。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家,自己的学校。他糊着脸,看着另一个自己在操场上踢足球,玩各种各样的游戏。还是同样的朋友,同样的无忧无虑,只是……换了个人而已。
对这个世界应当无所区别吧。
可是现在他回来了。
没有办法的事。他想。他偷了一把水果刀,磨得锋利,并在公园的喷头前将其洗净。
于是,在第二日的夜晚,他便预感到自己要动手了。
那晚,他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的心像是憋着气的拖拉机一般无力而又激烈地砰砰撞着,仍然是熟悉的院子,熟悉的大门。屋里灯火通明,他甚至能闻到母亲炒菜的香气。那只黑黄色的狗仍像往常一样趴在地上望着他:他呼了一口气,还好,幸好还认得。他轻轻地走进屋子,蓦然意识到沙发上还有一个人。
他差点吓得晕厥过去,——呼噜声拯救了他。他看到了,那是他爸爸,早已发福变型,变得又肥又胖,躺在沙发上打着呼噜的爸爸。电视机里的叫嚷声与炮火声恰好掩盖住了进门的声音。他快速地转过厨房,走到了他的房间——曾经属于他的房间。
对门的角落处,那盏昏黄的台灯开着,照在粗糙的书本上。书本上工工整整地画满了标记,一个少年正坐在桌前,专心地写着作业。他屏住呼吸——可是呼吸声还是这么粗重,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饭做好了么?”那少年仍然恍然未觉,仍然低着头在那里写着作业。
他心里全部都是悲愤。他小心翼翼地,怀着悲哀与恨意走过去,可是偏偏这种轻缓的脚步声被面前的人认作了是满怀爱意的父母。他走到了他的身后,叹了口气。
现在该行动了吧。可是他的手里全都是汗,全都是汗。他手里的刀已经有点握不紧了。他甚至有点怀疑这把刀是否锋利,他开始感到害怕,如果这把刀握不住,如果这把刀杀不掉他,那么一旦他开始呼喊,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他反而是最多余的人了。他想到这里,又用力把刀握紧。
似乎是累了。那少年终于搁下了笔。那少年转过头来,于是便看到了他。他看到了一种十分惊诧的表情。他为这表情感到惶惑,属于这个家的人,究竟是谁呢?于是那把刀便如此插了进去,忽地地插了进去,似乎是插入到了沼泽里,插入到了一片橡皮泥当中,可是他能体会到腹部温热的触觉,——黏湿湿的、悲哀的液体。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后者努力地长着嘴巴,似乎准备说些什么,可是自然一句话他也说不出来,永远也说不出来。
热乎乎的,是血。他撕了一页作业本,潦草地擦了擦,尔后将这独一无二的指纹刻在了台灯按钮上。
“吃饭啦!”他听到母亲在外面喊,于是他连忙跑去门口,用力地堵住了门。插上了门。
他听到父亲的呼噜声消失了。透过门缝,他看到父亲坐了起来,倒了点酒。电视机的声音仍然开着,脚步声走了过来。母亲只是敲了敲门。
“吃饭咯。”
他应了一声,虚软地倒在门后,望着漆黑的房间里自己漆黑的手迹,莫名其妙地留下了眼泪。
那天晚上他没有去吃饭。他就躺在地板上,如此到了天亮。神奇的是,他竟然睡着了。当他醒来后,身上的血迹,那少年的尸体,却不知为何,全部都消失了。
或许是一场梦吧。
他又回到了久违的学校,坐在了久违的同桌面前,听着课堂上久违的老师,讲那些久违的知识。他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下课后风风火火地跑去厕所,音乐课上低头打着哈欠,他的钢笔总是会把天蓝色的墨水染到他的手指上,原本工整细腻的课本渐渐变得凌乱起来。
“你又变笨了。”娇娇女同桌似乎看出了猫腻,“果然,你仅仅聪明了一个月。”他看到同桌起初望向他时眼睛里的光消失了,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一直以来的样子。
果然,他父母也发现他变了样。“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他母亲在那里笑着调侃,而他父亲只是笑着说道,“我说吧,一个月的时间而已,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他多么想把这一切都说出去啊!关于薯神,关于一切的一切,可是他没有办法开口。他开始尽量去模仿之前代替他的那个人,尽量地将家庭作业写完,尽量地去刷刷碗,将袜子堆在一起。尽量去让作业工工整整,让手上干干净净。他开始变得“懂事”、“阳光”,开始放弃零食,老师们开始表扬他,他渐渐成了女孩子口中所谓的“男神”,似乎是最不错的那群人。可是呢,他仍然记得那个夜晚,——他甚至有点迷茫,那把刀到底捅到了谁的肚子里,他究竟是杀死了谁。无论如何,按照别人的说法,他长大啦!长大便令他感到后悔,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回来。或许薯神说的是对的,原本的安排,才是最优的安排。或许这不过是一场梦,一场无聊的梦罢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他终于从书桌下发现了那少年的尸体。那是一个土豆。
1.5. 渡船时期 (2024~2027)
1.5.1. 《寻找狐》2024 推荐
九龙塘水库,闲游。路遇字条,上书“飘渺宫 狐公子”。
结尾:
电梯缓慢但不可置疑地往前方行去。直至多年之后的此刻,直到现在——在我猜出这个谜语时,我发现我才真正理解了狐公子。我错了,狐公子从来没有沦落为一个庸俗的人——他只是用刀把自己雕刻成了庸俗的样子,即使他染黑头发,即使他永远远离那些书籍,即使他深深陷在沼泽中最终被淤泥淹没,他也仍然没有变得庸俗。大树并没有取走他的灵魂,山脚下的碎尸中自然也搜寻不到,他仍然是这座城市中唯一一个最自由、最有趣的人,一个不停地在东铁线徘徊,顶着自我的画像却又在不断找寻着自我的——幽魂。
1.5.2. 《磡》 2024 - 至今 或将失败的长篇小说创作
……——于是我想画一幅作品,作为我最后的作品,名字我起好了,叫作《磡》。”
“看?”
“对,磡。沿海地区常见的一种地形,你是研究格林丁特潮的,这个应该很清楚吧?”
看着卢故惶惑的表情,她继续说道:“磡,就是山崖之下的岩石平地,海边的堤岸。”她又拿出笔在手背上涂涂画画起来:“你看,一边是高山,上面写着成功、地位、名垂青史;另一边呢,是无边的大海,上面是逍遥、无住、流浪江湖;而在这高山与大海中间——”她用笔给中间的地方画了一个巨大的圈,“在这里,悬崖之下的平地,海边的滩涂——这里就是磡,我要去画的东西。”
“磡。”他凝视着早已模糊的图景。
“对,磡。”失焦般望着街道与行人,她继续道:“这就是我想描写的作品,磡。我不会去描绘那些努力在攀爬高山的人,他们早已获得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足够勇敢,足够贪婪,野心已经够多够大了。我也不会去描绘那些躺在木舟上早已漂入大海的人,他们的内心足够宽阔,也足够逍遥,世间一切事情早已无法再让他们忧虑、生心。我想描绘那些普通人——携满忧愁地活着,那些反复挣扎的人们——他们就寄住在这里——他们一边向往山巅处的风景,一边渴望漂泊海上的自由。可是二者都无法做到,于是他们竟被困在这里——被困在这山崖与大海的中间区域——这狭隘、肮脏、破旧却又温暖潮湿如春日那样的、唯一痛苦、黏稠、腐烂、即使纯洁如雪也会被染污浑浊的地方——磡。他们迷信但又深深地怀疑着,怀疑着山的顶峰、海的深处就有解脱,就是解脱。你可以骂他们,说是他们胆怯,说是他们浑浑噩噩,但是似乎真的,只有他们在生活,他们时时刻刻放弃,又似乎从未沉沦,于是在正与反反反复复堆叠的日子里麻木而有人味地活着。生活的每一天都像是一口来回摆荡的巨钟。钟声响起时,他们便被困在这里,品味着曾经的失败,体会一次又一次从悬崖的攀爬里跌落,被海水呛回来的苦楚。磡——这就是一个一直在受折磨的地方——人们深知来自世界尽头的潮浪会卷起一场场悲哀的黑雪,可是这群人摆脱不了这里,所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如此捱着,直到死亡。”
1.6. 写诗
(包括现代诗和古代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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